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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安国寺不仅活儿多,下午还要学习经文,吃的更是过午不食,一天只两顿,还都粗茶淡饭。一有施主来寺,小和尚们就盯着,看有没有送些什么好吃的来,好能分点解解馋。长老总是教训他们:“喂!你们是来修行的,还想过奢侈的生活。真是的……”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这一天,邻家送给寺庙一罐蜂蜜。长老怕助长这些小孩子们贪心,就决定先把蜜罐藏起来。那蜜好甜啊,自己开罐“验货”的时候(不知道长老是不是也借着“验货”解馋,呵呵)都不禁反复吧唧着嘴啧啧称赞——“好美味呀”。

  正赶巧小一休因为思念妈妈,在大殿祷告回来经过方丈室。听到长老不由自主让蜜齁住的沙哑怪声儿,好奇心就起来了。隔着门缝儿一看,啊?长老在偷吃东西,啊?是最爱吃的玉江妈妈经常调制的蜂蜜。这馋虫一下就都爬出来了,赶紧去告诉其他小和尚们。小孩子们最馋这个了,一听都嚷嚷着去找长老要蜜吃。二师兄还鼓动着:“哈,长老好狡猾,让我们过清苦日子,他自己却偷偷喝蜜。”这个说:“是真的吗?要真有蜜,长老肯定会分给我们的。”那个说:“管他的,是真是假,去看看就知道了。”

  几个人不由分说跑到方丈室门外,听到正在给蜜罐盖盖子的长老,还在吸溜吸溜嘬着嘴回味(明显验货次数过多、时间过长哈。)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几个小伙伴争着挤看。抽不冷子一下,门被拥开了,大家都暴露了,面面相觑,“啊!真是蜂蜜!啊!长老……”

  “唔,你们这是干什么?”长老也被吓了一跳,赶紧下意识用僧袍遮掩着蜜罐问。

  二师兄大狗熊望见蜜似的嘿嘿傻笑,眼睛瞄着蜜罐说:“长老,嘿嘿,我们也想尝尝那个……”

  哑巴吃蜜一般的长老,装傻充愣,瞬间面无表情,“你们,你们说什么呢?啊?”

  “蜜,嘿嘿,我们是说您罐儿里的蜜。”

  “呀,这不是蜜呀,这是我们老年人的药啊,小孩子吃会有毒的。”

  “有毒也可以,让我也尝尝,嘿嘿,为大家尝尝……”小一休机灵地说。

  长老见遮不过,赶紧恢复“严厉”状态,眉毛都竖起来了:“总之是我的药,小孩子吃了会死的。”然后更是唐僧般絮絮叨叨地念叨开了:“你们呀,都给我好好修行,磨练意志,节制五欲……心经怎么说,味不异空,空不异味,味即是空,空即是味,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哇,长老又来了……”念得这些小和尚们一个个心里捂着耳朵,撒丫子全都跑了……

  几天以后,一如往常,长老要去附近农家走访。临别嘱咐小和尚们小心看护寺院,大家都诺诺应和。

  谁想长老一走啊,大家就都解放了,可没人管着了,满处瞎玩,就差上房揭瓦了。小一休最老实,还在二师兄的吩咐下和憨厚的五师兄继续扫院子。两人正干着,忽然听到方丈室那儿传来呜呜的哭声。急忙跑过去一看,屋里大乱,二师兄捂着脑袋在大哭。再看地上,啊?长老的宝贝茶碗被摔碎在地上。几个小和尚也吓得哭起来。二师兄拖着哭腔说:“怎么办啊,周建,我,我……呜呜,翻箱倒柜地找蜜罐,从上面摔下来,把师父的茶碗打碎了,呜呜,头上还磕了个大包,呜……”

  “这不是大将军足利义满寄放在这里的茶碗吗?”

  “正是啊,长老一定会骂死他的。”一个小和尚说。

  另一个呜咽着说:“笨啊,何止会挨骂,大将军知道了,会掉脑袋的。我们都会呀,呜呜……那可是将军最喜爱的宝贝了,怎么办啊。”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真正厉害的斗鸡呆若木鸡,那真正的狂人呢,也是每遇大事有静气。这一点从小就得有禀赋,作为未来“狂云子”一休的模子,小周建早已崭露头角。就见他缓缓坐下,凝神专注,闭目冥思。大家也都擦了泪等着,都知道他有急中生智的本事。上次二师兄闯祸,上树架鸟窝,不小心摔下来砸伤了邻居的老母猪,就是他想出主意解决的。

  一会儿,一休的大眼睛亮了,“成了,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他看着已经被翻出来的蜜罐说,“就说这个茶碗是我打破的好了。”说着,他就去揭盖子。

  “啊,周建,不要吃,那个有毒啊。”憨憨的五师兄想着师父的话赶忙阻拦。小和尚们心里打鼓,也都不敢定论,都涨红着脸劝他。

  一休抱着罐子说:“这是打碎茶碗应受的惩罚,就让我喝吧。”说着一口下去,甜得舌头打转,笑眼连翻:“哇,这是蜂蜜,没关系,大家要不要尝尝啊。”

  美味当前,小和尚们一时都把闯祸的事忘在脑后,破涕为笑,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一整个下午就尽情享受这个了。

  傍晚的时候,放哨儿的五师兄跑进来,“长老回来了。”大家手忙脚乱赶紧收拾好地面,把破茶碗又装在盒子里,二师兄才又恍然醒来,“怎么办啊,周建,茶碗碎了,蜜也没了,呜呜……”说着又要哭起来。

  一休挤眼一笑,安慰道:“好了,没关系,看我的。”说着,索性也坐在地上酝酿开了。

  长老进来的时候,小一休已经满脸泪痕了,趴在地上呜呜的不敢抬头。大家也都伤心状围坐一旁。长老惊讶得眼睛都直了,“你们这是?周建,你为什么哭成这样?”

  “长老,对不起啊……”小一休抽噎着,跪在那里举着盒子说:“我把那个珍贵的茶碗打破了。”

  “什么,你说什么?”长老汗都下来了。

  “是啊,长老,呜呜……”一休抹干泪,一脸无辜地说:“我本想以死谢罪,就喝掉了长老的毒药,在这里等死。没成想把它全喝光了,却没有死。”

  “啊!臭小子,你还把蜂蜜都吃了。”长老一着急,不注意把蜂蜜的秘密公开了。

  “啊,蜂蜜,是蜂蜜吗?我说怎么那么甜嘛。”一休冲大伙挤着眼睛,小和尚们也都嬉笑开了,“是蜂蜜,果然是蜂蜜啊,长老骗我们,嘿嘿……”

  “……”长老闭上眼睛,“好吧,即便为你们好,我也不应该蒙你们。”他端起那个盛着茶碗的盒子,不由得露出为难的神色,自言自语地说:“但是,把将军的茶碗打破了可怎么办呢?我们就必须得去向他请罪啊。”小和尚们又都紧张起来,大家都陷入沉默。

  只有一休,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佛这些前前后后的,他都想过了。

  “师父,不是听说足利将军现在出家了吗?是真的吗?”

  “是的,他把将军之位让给了自己的儿子足利义持,然后就出家了,法号‘天山道义’。”

  “哦,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想想。”小一休闭目插手,若有所思。

  “想什么啊?”长老一脸疑惑,小和尚们又都开始为他担心,“唉!”

  “包在我身上,到时候就交给我处理吧!”没想到这小子突然睁大眼睛,握着拳满怀信心地说。过了些日子,将军准备在安国寺举办的盛大品茶会取消了,差人来说,茶会不搞了,邀请象外法师以及一休到他府上去,顺便把茶碗带回。一休就正式和长老一起前往足利义满的府邸,拜见这位声名显赫,实际上还有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出家人。他的府邸非常恢弘,建在京都北山之上,如今日本旅游著名的金阁,就是那时他的临政待客之处。

  为什么要邀请一休一起去呢?前面介绍过,一休的出家是很多政治势力暗中角力的结果。有资料表明,日本也有研究认为一休母亲的出宫也暗含着天皇与将军之争的因素。并且在这当中,一休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将军足利义满独揽朝纲,他惟恐皇室夺回实权,曾想方设法断除皇家血脉,意欲让足利家取代皇家。他想要让天皇没有继承人,然后让自己宠爱的儿子做皇家的养子,进而成为皇太子。所以,作为皇子的一休就不能生活于宫廷,送入寺院为僧后,足利家也一直防他还俗。当时,一休以机智闻名朝野,庶民间早已传说他是后小松天皇流落民间的皇子。一休被监控甚至见机除之以绝后患就是一件可以想见的事情。 

  而这一次,足利义满就是要当面审察一休的言谈举止,伺机而动。

  “长老,茶会虽然不搞了,还是可以用那珍贵的龙目茶碗品茶,你可把它带来?”

  “啊,这个,事情是这样的……”长老迟迟疑疑正要说下去的时候,一起跪坐在下面的小一休却直了直身子,打断他的话头抢先说:“恭喜呀,大将军,听说您放下一切出家为僧了。恕我冒昧,有几个佛法上的问题,想向天山道义大和尚请教,还望您不吝赐法,能给予开示,提携后学啊。”

  那时的一休只有八岁,道义看他稳稳当当一副大人的样子也觉惊奇。

  “你要问什么?”

  “平常学习经教,是否佛之正法,怎样拣择?”

  道义哈哈一笑,心说这小孩子厉害,是来考我的呀。他佛陀拈花一般打了个OK的手势,啊,实际上是显示了三个手指头。

  “三法印?”

  “对,佛法区别于外道的这三个总原则你怎么忘了?”

  “是啊,周建,给你们小和尚上的第一课不就是这个吗?”长老插话道,他心说你不赶紧承认茶碗的过失,赶紧请罪,扯这些躲避隐瞒待会儿更过不去。

  “是,师父还说,我们一生的修行也都是为了实证这三个原则。所以,我也想听听道义法师为我讲说。”

  “嗯,虚心诚恳,孺子可教。三法印的‘印’字是印契的意思,有如世间的印章、印信。用为证明正法,故名法印。意味着凡符合此三原则者,便是佛正法。”

  “呵呵,就像您过去的官印,盖上了就是官家认证。” 一休把话题扯向轻松。
  
长老满腹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不知这家伙又搞什么鬼。

  “正是,得佛法印,则通达无碍。如得王印,无所留难。”道义法师正色道。

  “弟子知道三法印是无常、无我、涅槃寂静。但还是愿闻其详,请转法轮——”一休忽闪着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继续说。

  道义能在长老面前转法轮——讲一次自己熟知的法,那也是莫大的荣光,感觉很舒服啊,呵呵,于是畅论道:“标准的说法,三法印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诸行无常’是说世间的一切事物与现象无时无刻不在生灭中流转,过去有的,现在起了变异,现在有的,将来终归幻灭。‘诸法无我’是说在一切诸法任何现象中,都没有一个恒常不变的‘我’存在,一切时刻都在运动变化中。即便你现在感受到的所谓自我,也只是暂且因缘聚合的一个生理与心理幻象的组合。我们呢,也正是因为错认了这个组合的假我,因此处处以自我出发,处处以自我的视角看问题、处理问题,因而困惑造业、随业受报,感召了很多苦果。所以佛说——‘自我’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而‘涅槃寂静’正是讲的超越自我,达成灭除一切生死痛苦,寂静安乐的境界。”

  一休真心地磕起头来,他是觉得道义法师这段讲得真是好,与长老如出一辙,如临佛语。不过他也没忘记自己此番的任务。磕完头,他话锋一转:“那对于我们正在修行的人这三条里哪个更重要呢?”嗯?这……”经他这猛地一问,道义法师一时还真不知如何解答,不由自主眼神转向长老。显然有照本宣科、曾经从长老那儿鹦鹉学舌的嫌疑。

  “啊,一休问得好啊。”长老眨眼耸耸眉,“老朽个人觉得‘无常’是关键,是入门的前提,也是实证‘无我’与‘涅槃’的基础。只要注意仔细观照了‘无常’的现象,自然就会照见‘无我’这个事实,从而放下对自我的执着,渐而趋向涅槃。”

  道义法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重又望向一休。

  “那要讲到‘无常’,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它是说人或动物,以及世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最终一定会消亡?”

  “唔,那是肯定的,这是对‘无常’起码的认识。”道义说。

  “道义师父啊,那没生命,有形状的东西又会怎样呢?”

  啊,臭小子,在这儿等着呢,长老不禁撇撇嘴,收藏下就要放任自流的笑意。
  道义法师却还对此茫然不知,他仿佛还沉浸着,似乎从长老刚刚的解说里领悟到更深的‘无常’奥义,更坚定了自己的认知。他由是重重地点点头,首肯道:“那肯定也注定会坏灭,破碎掉。无常嘛,就是这样。”

  一休赶紧跪直身子,托举起盛着破碎茶碗的盒子,回禀道:“啊,您那个有形的茶碗破碎了,就在这儿,请您原谅……您最心爱的龙目茶碗,它是我不小心给打碎的,请您宽恕!”

  长老也心领神会,适时合十,温和地望向道义。

  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竟然被打碎了,道义撑了撑自己的身子,牙关咬紧。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一下被“足利义满的人格”重新“附体”。他的眼睛精光一闪,目光并没有与长老交接,而是犹如剑气,径直指向一休。两个人的眼神电光火石,迸然激射。小一休毫不畏缩,坚定异常,仿佛对‘无常’真义的信仰已在他内心锻造成铁一般的意志。世事本来如此!

  “周建!”,“啊,请您原谅!”倒是长老挥汗如雨地不知该按住一休,还是安抚义满。

  “哈哈哈……”足利义满仰天大笑,“我输了,我这个老头子还是上了小和尚的当了。你就是周建吧,这小子还真是厉害啊!哈哈,好!”再响起这爽朗笑声的时候,他目光炯炯,那个拘住他的“足利义满的人格”还没有恢复成道义法师。显然一休激发起了他内心某种武士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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