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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推娃爬藤版)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加国安省多镇华人培训学校外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扎啤桶,可以随时卖。送孩子来补习的家长,每每花3刀,买一杯扎啤,——靠柜外站着,凉凉的喝了等着孩子下课;倘肯多花一刀,便可以买一碟盐水peanuts,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7,8刀,那就能买一样炒菜,但这些学生家长,多是公校生的家长,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了西装或者职业套装的私校生的家长,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红酒牛排,听着香颂,慢慢地坐喝。

  我从移民加国起,便在镇口最大的华人培训学校外的咸亨酒店里当waiter,经理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私校生的家长,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公校生的家长,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扎啤从桶里里流出,看过杯子底里有水没有,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m经理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打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经理是一副凶脸孔,顾客们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西装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手中总是拿着一本SAT。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English,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又被fire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一大杯扎啤,要一碟peanuts。”便排出4大刀。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被fire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听我表妹的未婚夫说的。”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是lay off, 不是fire?”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short of work”,什么“fire is not lay off”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国内很风光的,移民到了这里后,便一腔热血地推女儿爬藤。孔乙己语言不错,有一份office工作,可惜他又不安心,整天迟到早退,送女儿上学,上培训班。坐不到几天,便被fire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你女儿真能考上藤校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那她怎么连IB都没去上啊?”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English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我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高中吧?”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高中,……我便考你一考。SAT有什么用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应该记着。将来做申请藤校的时候,会用的。”我暗想我和藤校的等级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美国大学的入学考试嘛?”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SAT有两种,一种是必考的,一种是选考的,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经理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刀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进监狱了。”掌柜说,“哦!”“她女儿和一个黑人小混混搞上了,怀孕了。”“后来怎么样?”“孔乙己发现了,气疯了,打了女儿一个耳光。”“后来呢?”“后来他女儿报警了,toronto police介入了。”经理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一大杯扎啤。”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见了我,又说道,“一大杯扎啤。”经理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刀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我打了扎啤,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刀,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经理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刀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刀呢!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却知道还会见到他的,因为那天他付酒钱时,我在他的敞开的钱夹中,看到了一张回中国的机票和一张着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面目酷似孔乙己的男孩,男孩手里拿着一本大书,书上3个大写的英文字母:SAT.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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