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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系列之 蚕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小院里一树白梨,一树新桑,一树盛到发痴的艳红桃花。
黑瓦,白墙,青黛石板地,小雾蒸蒸,风动花摇,空气和时间凝滞在重重水汽不能前行。

已经两代生在上海,祖籍一栏仍是乡村名字,意识也更固执地认家乡是江南小镇,非都市。

做过一个梦,一个十五上下的小姑娘站在屋前井台抿嘴出神。明净青布衣裤,小立领钉细碎的盘钮,袖口刺寸半紫叶青花。扎挑镶滚,捆边刺绣,女儿家心思极尽于小巧图样,繁复不耀眼。天色明亮,却没有阳光。田里油菜花金黄灿烂,田头照例栽一点蚕豆,满株粉紫豆花似妖媚眼睛。小院里一树白梨,一树新桑,一树盛到发痴的艳红桃花。黑瓦,白墙,青黛石板地,小雾蒸蒸,风动花摇,空气和时间凝滞在重重水汽不能前行。一桢没有远景的旧照片。

醒来怔了半晌,梦中颜色如此鲜明,应是前生片段午夜梦回:桃李水乡,蚕桑江南,轻宅小院有勤勉温婉的手照看,多少代前生今世呵,痴缠不忍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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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翻覆沧海桑田,奇迹般,楼丛中长大的小女孩仍保有爱蚕养蚕的风俗。吴侬软语叫蚕宝宝,成人也这样软软地叫,带着孩气。

春日,秃枝抽叶,繁花孕蕾,一点点小过芝麻的蚕种渐渐变化,由玉色转深,直至一日孵出无数茸茸幼蚕。小黑虫很难看,看者却无比欢欣,呵,蚕宝宝出世,春真到了。用秃尖旧羊毫扫进纸折小船,桑叶洗净剪碎,均匀洒遍。昼夜不停的沙沙声中蚕宝宝第一次蜕皮了,去掉了黑肤。再蜕一次,颜色层层淡下去,渐渐长成肤光胜雪的红唇美人。桑树碧玉般的幼芽也同时褪去绒毛,手掌张开承受雨露滋养,亮得油光闪闪。

只在眨眼间,沉实的石灰白变成半透明冻玉,触手生凉。从口器引极韧的丝线粘在手上,愈扯愈长,蚕于是在空中扭着身子打转,滴溜溜转出好看的种种变化。呵,蚕熟了。

它们忽然改了脾气,多么鲜嫩的叶子都不再驻足,四处寻觅安静的角落。再次折各式各样的纸船纸盒,把蚕宝宝从大盒换出,看它们不休不眠,用细得难见的丝线牵来牵去,先撑支架,再罩纱笼,长圆的美丽茧子一点点成型,忙碌的身影终于隐入茧中。

茧子有白有金。白的似银子,金的是太阳。光洁的茧包在一层云雾般丝絮里,光明夺目。外婆说年轻时候的粉扑子都是蚕丝做的,铰一角圆纸片把蚕搁上,找不到依靠的蚕只得把丝吐尽在纸片上,拓出来就是柔软厚实的纯丝粉扑。可是想到这辛勤的小宝宝丝尽却将赤裸无处安眠,我的心就不忍起来了,终究一次也没有试过。

然后是休眠的日子,茧里再无动静。要绞丝的茧子就在此时被送去滚水里烫熟。而女孩们积攒的蚕茧量既小,也无处出售,只用来互相比比大小。养作宠物的蚕们静静变化,直至有一天再动起来,成了蛾子蹒跚而出。蚕蛾不好看,灰色短翅不会飞行。下的蛋倒珠圆玉润,粉的灰的,灵巧的尾巴在纸上探索,落墨一粒,又一粒,迅速铺满小半张纸,急切切。只数日工夫,蛾子即油尽灯枯。

这不言不语的宠物有什么魅力,吃,睡,迅速丰满,蜕皮,作茧化蛾,心无旁骛的一生如梭穿行,是我们的宠物,直奔终点的一生却于我们毫无干系。那时候迷赵忠祥配音的动物世界,生,长,离家,生育,死亡,都在短短几年或一季中结束。每每半小时的片子结尾处长镜头渐拉渐远,沉实的声音说“一个生命循环结束了。个体逝去,但种族的繁衍将生生不息。”做生命的守护者和旁观者,生命本身使我们敬畏。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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