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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 乡 的 咸 白 菜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南方人的咸白菜不是用白菜做的,其实是用青菜腌制的,这本是一道上不了台面的家常小菜,但大凡江浙家庭的孩子都是从小吃这个长大的。在寒冷的冬季早晨,一家人围坐着,端一碗热呼呼的泡饭,就着清爽的炒咸白菜,油炸花生米和猪油炖蛋,这是家家户户最普通的早餐。

“咸白菜”是本地话,用来区分真正的“咸菜”。常人所说的“咸菜”是用雪里蕻腌制的,而咸白菜则是用冬天打过霜的小青菜来腌制的咸菜。清人林溥的《扬州西山小志》中有这么一句:“盈肩青菜饱经霜,更比秋菘味更长。”其实是描述打过霜的青菜特别饱满青翠,味鲜爽脆,旧时的南方人就像北方人泡酸菜一样把多余的青菜拿来腌制,腌多了便拿到集市上卖。小时候随妈妈到菜场买菜,嘴馋了便嚷着要吃炒咸白菜,妈妈便带我去卖咸菜的铺子寻找,只见一连排的小贩面前立着几个大棕色瓦缸,都有我一般的高,圆圆的瓦缸口齐齐整整地排着暗黄色的咸白菜,叶子是墨黄色,和咸菜的金黄色完全不同。咸菜的叶梗是细细瘦瘦的,而咸白菜的叶根肥肥粗大的,只见妈妈先和小贩聊上几句,再拿起一把咸白菜放到鼻尖闻闻,一般一棵咸白菜就有八两左右,走在路上,我问妈妈为什么还要和小贩聊天,妈妈说,因为这个季节咸白菜很多,要买本地人自家腌制的咸白菜味道才正宗,如果是从外地运来的,只是咸,而不鲜。我才明白原来聊天的目的是为了确认咸白菜的来源,妈妈又说:好的咸白菜,闻起来有一股香香酸酸的味道。

回到家,将咸白菜撕开,用清水仔细洗干净,必要时可以用冷水泡一会,去除过多的咸味。取二两新鲜大蒜苗叶和咸白菜一起切成小指甲大小的颗粒,沥干水,在大铁锅里放油,记得要多油,烧热油,将切好的干辣椒先放入煸炒,出了香味后,将辣椒取出,接着便将切好的咸白菜倒入,来回翻炒,直到每个颗粒粘了亮亮的菜油, 记得要放多点糖,一般不需要加盐,因为咸菜已经够咸,小时候妈妈还会放少许的味精,快要到8成熟的时候,倒入蒜苗叶粒,一起翻炒。加盖焖一两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那时候觉得妈妈炒得咸白菜是最好吃,最下饭的菜,真是打耳光都不肯放,加了蒜苗末的咸白菜特别的香,尤其是等咸白菜凉透后,过着泡饭一起吃,味道鲜美至极,丝丝甜,丝丝酸,丝丝辣,嚼起来嘎巴嘎巴的好爽脆。记得有一年放暑假在家中,妈妈早上炒了碗咸白菜就急急赶去上班,我嘴馋没等到晚上就空口把整碗的咸菜吃个精光。

小时候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买到咸白菜的,尤其是到了秋天,经常看不到本地咸白菜,便问妈妈是否自己会腌。原来小时候妈妈也经常帮外婆腌咸白菜,旧时因为青菜易栽种,产量也大。每年霜降过后,外婆就去自留地挑选那束腰矮足的大青菜来腌咸菜。也会去掉菜叶,只用菜帮来腌,通常是上午把菜挑好洗净,然后放院子里的晒席上晒一天,等晚上收回来就可以加工了。外婆把一棵棵晒得半干的菜放进大盆里,一层层均匀地撒上盐,再用手一棵一棵地揉搓均匀,然后装进一只大酱缸,最上面用一块大石头压好。有时候为了尽快入味,少等几日,就在洒盐的时候让妈妈穿着干净的套鞋在青菜上用力来回踩,即可以出水,又帮助入味。几天后,这些被腌渍的菜就会慢慢渗出卤水,再过半个月后,菜就也腌“熟”了,基本上就可以取出炒食了。后来妈妈也试着自己腌些菜存在玻璃瓶里,但味道始终不如本地农家腌制的那么入味那么鲜,也许是少了旧时的工具和器皿吧。

作家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里以“咸菜茨菇汤”为题,专门介绍了咸菜的腌法和吃法,读来颇有情趣:

  “咸菜是青菜腌的。……青菜似油菜,但高大得多。入冬,腌菜,这时青菜正肥。把青菜成担的买来,洗净,晾去水气,下缸。一层菜,一层盐,码实,即成。随吃随取,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的春天。腌了四五天的新咸菜很好吃,不咸,细、嫩、脆、甜,难可比拟。”

到了国外几年,经常在中国超市看到有咸菜,就是雪里蕻卖,也经常看到韩国辣泡菜和东北酸菜,但唯独不见咸白菜,心里不免失落。今年暑假回上海,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又加上中途飞机误点,到得家已是深夜,整个人又累又饿,打开房门,看到妈妈在昏黄的灯光下等我,”囡囡,回来啦?先吃饭吧。” 放下重重的行李,随妈妈走进餐厅,满目琳琅的菜肴中一眼望见的便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炒咸白菜,妈妈知道我在国外一直都没吃到咸白菜,所以一早赶紧买来炒了两碗让我吃个够。霎那之间,那种熟悉温馨的感觉让我的热泪夺眶而出,记起少年时那几年最为艰难的日子,家遭急变,寄人篱下,相依为命,那个时候即使是一碗最简陋,最不值钱的炒咸菜,妈妈也因为知道我爱吃而舍不得动一口。其实无论什么样的食物,一旦蕴含了人间宝贵的感情,便是世间最美妙的佳肴珍馐,而母亲也就是通过这最平凡最沉默的方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传递着内心执著的感情,希望有一天她的囡囡能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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