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oading...

逃离死神-- 一名世贸大厦80楼生还者的故事(chinese guy who was from Toronto)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胖子呀,怎么电话没打开,还是怎么回事呀?那边着火啦,我急死了!我电视都看不到……现在烧在80多楼,你好象就在80多楼,怎么回事呢?赶快给我打个电话啊!”神情焦灼的戴玉梅在办公室一遍又一遍给她的丈夫打电话。电话无人接应。她又一遍遍拨他的手机号码。那手机平时是由她拿着的,那天早晨他上班之前,不知为什么,她竟让他带在身上。可是,此刻手机也无人接应,她的电话筒里只是空洞地响着主人用英语留下的录音:“这里是陈思进,请留言,我将尽快给您回复……”

  九月早晨的阳光射进明亮的办公室里,戴玉梅的视线却变得模糊起来。她摘下眼镜,开始不停地拭擦眼泪。她刚才在上班途中的地铁里已听到人们议论世界贸易中心北楼爆炸着火,她的丈夫恰好就在那座大楼里工作,她对这场灾难虽不知究里,但显然已意识到这同她的命运攸关!

  她的丈夫,四十三岁的资深软件工程师陈思进,同这儿大部分上班族一样,一早就来到他在世贸大厦北楼8067号的办公室。他在华尔街一家电子传播网络公司任职,一星期前刚被派往大厦北面80层的Beast.com Co.金融公司上班。一切对他来说都还是那么新鲜。四个月前,他还住在加拿大多伦多的皇后公园,当找到一份华尔街的工作后,就带着妻子一块来纽约了。

  这一天,九月十一日,陈思进八点十五分走进办公室,还差十五分钟上班,对电脑人员来说,其实并无严格规定的上班时间。他将手表从腕上取下来,习惯地撂在桌上,打开电脑,给香港的一位朋友送去一个E-Mail,然后冲上一杯咖啡,再回到座位上,看看电脑的时间:八点四十三分。办公室的同事差不多已到了三分之二。他坐在背朝南边工作椅上,喝了口咖啡,面对电脑屏幕,定下神来,准备工作。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背后好象被人重重地猛推了一下,使他差点儿撞到屏幕上去了!“谁在开玩笑?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呀!”他本能地回头一看--身后根本没有人。见鬼了?他一时懵在那里。莫非是地震?不,地震应该摇晃,他想,而它推一下就立刻停止了,并没紧接着再摇晃。不是地震!他看到其余的同事一下子全站立起来了。“糟糕!又来啦!”有人开始怒骂,有的女同事哭了起来。各种叫嚷汇成一片。原来,世贸大厦在经历一九九三年恐怖分子爆炸案后,这里的同事们曾做过撤离演习。只听有人喊疏散,大家顾不上带个人什物,马上撤出房间,纷纷进入走廊寻找出口。新来的他,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心想很快还会再回来。他要把这些情况告诉妻子戴玉梅,却发现公司所有电话都突然打不出去了!他拿起手提电话。奇怪,手提电话也变得打不通了,而平时是可以打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背包,手表、文件、书籍、音乐CD片等,都留在原处。这时他们都还浑然不知:一架恐怖分子劫持的美国航空公司11号民航班机刚才已重创了这座110层的大楼!飞机撞入第83楼南面,与他的办公室仅相差两层!所幸他的办公室位于大楼北边,才一时得以免于劫难。他没想到过大楼失火。怎么可能失火?他曾经了解到,这大楼的防火材料非常好,最外层是白色的铝合金,份量很轻,中间是防火石棉,一般在没有油的情况下根本不会燃烧。它的钢筋在里面,主要是金属结构。因此,他更没想到大厦危如累卵,倾塌在即!

  此刻,电梯已完全失去了作用,人们只有走楼梯通往下面。

  世贸大楼北楼分为几段,平时乘电梯是从一层楼到78楼,从78楼再转电梯才可以到达100多层。他随着逃生的人们先往下走到78层后,必须再找别的楼梯才能继续走下走。可是出口在哪里?大家焦急地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知道。很多人象老鼠一样跑来跑去四处寻找。虽说找到几个出口,但那些出口到下面某个地方就成了死路。比如,有个出口只到44层便不通了,他后来听说有人走到那儿后便陷于绝境。只有等大楼管理人员过来,才能领着众人继续往下撤。78楼是一家很大的公司,Port Authority。有人招呼大家进大厅坐坐,喝口水,稍事休息,可是谁也无法坐下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直等了十五分钟左右,也就是到九点钟,才总算找到能直接通往地面的出口楼梯。于是,大家开始很有秩序的往下撤。楼梯大约一米来宽,逆时钟方向旋转下去。撤退的人们自动分成了两条道:靠里面那条道的人走路较少,自然比较快,人们让妇女、老人走这条道,以便他们尽量少走路先出去;而男人或年轻人都自动走外面的道,整个场面有条不紊。陈思进夹在右面慢道的人群里,一层一层往下走。楼道里每层楼都有号码标记,写在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非常醒目。走到40多层时,他开始看到从上面撤下来的受伤者。有些人背上的衣服都是撕开的,有的被烧伤,有的脸被烟熏过……一个厨师模样的男子脸色恐慌地说,“我见到死人啦!”这位厨师使陈思进想起83楼北面有一家很有名气餐厅。

  人们在纷纷议论飞机撞大楼的事,他以为有人大概因遭解雇而心存不满,于是租架小飞机来撞撞而已……他逃到30几层,听到身边一个白人男子在手提电话上讲话,大概他的手机功能特别,所以才能打通外面。“I promise you,I'll be back!”那男子絮絮地说,“万一我无法再见到你……亲爱的,我爱你!”电话另一端或是他的太太吧,陈思进猜想,听他那语气,简直就象好莱坞电影中生离死别的镜头!但他不觉得有多紧张,因为他正在往下走,而且快到走底层了。“只要走出大楼就没事了!”楼道里人很多很多,一个紧贴一个,却没有谁在推推搡搡,没有一个人看似很着急地叫嚷“让我出去”之类。相反,一旦有人走不动了,旁边就有人给扶一把。这情形使陈思进感触很深,他想:“美国人的素质真好!”

  楼道里没有通风设备,人多拥挤,走得很慢,又闷又热,所以每人给发一张用水沾湿的毛巾纸,掩着嘴鼻。尽管如此,他每往下经过一扇楼道门时,要把门稍微拉开,把头伸进去深呼吸几下。里边都是办公室,空调还开着,却都已没有人了。他看到每层楼办公室的样式都不一样。所有人都集中在楼道往下疏散,显得非常安静,大家偶尔说说话,井然有序,每个人都很镇定,没有任何慌张。这种气氛使得陈思进一点也不觉紧张。他甚至不时听到有人在开笑,力图让大家轻松点。各种相互安慰和鼓励之言不绝于耳,有人说,“We'll be there!”另有人说,“We'll make it!”或者“Don't worry! Calm down!”等等;各种肤色和族裔的人,包括中国人、日本人都在一步步往下撤,一点不显得慌乱。

  然而,下到18楼以后,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救火队员们一个劲的往上冲,警察也开始出现了。但这时他感觉空气要比上面好。人流的速度刚开始时还比较快,随着往下走的人越来越多,速度就变得很慢了,而且越往下走越慢。大家仍按自然形成的一快一慢两条道,让受伤者先下去,让年纪大的先下去,让妇女先下去……一切显得非常默契。当救火队员往上冲时,人群中不断有人嚷着:“请让出左道!让出左道!”于是妇女、老人们都赶快向右边靠,给他们让路,但这一来却使得左道的人流速度更加缓慢。

  在各种人当中,最使陈思深深感动的是那些生死不顾的救火队员们。“当我们所有人都在逃生的时候,他们却背着很重很重的救火工具和水龙头,一直在往上面冲!而且,估计那时南楼已经倒塌(9点55分),他们在外面都已看到这个状况,知道有生命危险,这一上去必定生死未卜。”

  一直往下走,终于走到一楼大厅,大厅里有很多商店,地面上已经全是水,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窗外。这时候,现场整个气氛已完全变了,大厅窗外不断有东西在辟哩叭啦地往下面掉落,而且已经可以听到人们在外面的叫嚷声。情势似乎非常紧急。

  他趟着水行走,脚下的鞋全湿了。偶尔回头望去,大厅里从楼梯间逃离的人流仍无止尽,他只想尽快打电话给妻子,不愿停留片刻,便顺着人群逃出大楼。大楼外面是一片人山人海,警察、消防队员、新闻记者等,什么人都有,各种场面纷呈难忘。许多刚出来的逃生者在与亲人相互拥抱,一些人激动地高呼:“I've made it!I've made it!”

  联邦调查局人员和警察不停地叫大家赶紧离开:“Don't stay here!啤Move!Keep moving!”可许多人出来后实在走不动了,这些可怜的人儿平时或许不常锻炼,还有很多胖子,就在原地歇息。陈思进也已经感到腿脚发酸,好在他平时经常健身,加上那天他穿的鞋特别轻便,“那是我花三四百块钱在多伦多买的一双法国休闲名鞋。正是那双鞋救了我的命!”他说。当时有人不断大声喊:“Get hell out of here!”“Hell”——地狱!这个英语单词今天第一次使他感受如此深刻而真切,眼下的他,不正是处在这样一个“Hell”之口吗?他蓦地感到了真正的恐惧!于是他在警察的引导下,赶紧逃离开去……

  他记不清周围有些什么街道名,反正是朝北的方向奔跑,那儿是一座桥,下面是朝北的高速公路。他尽力跑着,其实他也跑不动了。他只是想赶快给妻子打电话。他生怕她过来,她过来其实更危险!要是给上面掉下的任何一件东西砸着可就没命了!他后来知道,那受伤进医院的好几千人大多就属于这种情况,有许多人就是从不同地方来看热闹而被砸死砸伤的!她,可千万不要赶过来啊!

  他朝新泽西方向跑了一分半到两分钟左右,跑到桥底下。这时也有很多人跑到桥上面。那时,一座楼已经倒塌,他跑出来的那座楼还没倒。但他对此一概浑然不知,他只见到那满天的烟雾和尘土。

  实际上,对他来说,真正可怕的是最后那一分半到两分钟。“那是我的生死之间。人虽然已经出来,但如果我不跑而是慢腾腾地走的话,楼一倒塌,我仍然完蛋了!”他回忆道,在场有很多人其实已经逃出来了,有的甚至比他早十几分钟出来,但他们出来以后走不动了,就在周围找个地方休息,结果楼塌下来全部遇难。而他出来后就拼命跑,“我有一种预感:这楼准会倒塌!或者大爆炸!周围人都在喊:‘Get hell out of here!'我也大声对自己说:‘Get hell out of here!'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赶快给太太挂电话,叫她不要过来,同时向她报个平安!”

  他一跑进那桥底下,就开始从包里掏出手机,刚要打开,只见那座大楼开始倒塌下来了!“我亲眼看到,那座楼倒塌得就象一块融化的巧克力一样,伴随着巨大的轰鸣。这种轰鸣怎么形容呢?整个人的周围上下都是声音,那是真正的声音,语言无法形容,比大银幕立体声电影的声音再响十倍甚至几十倍!”但此时他已跑到离现场约四五百米的地方。眼见一片混乱开始了。“我的天哪!”人群中充满各种叫嚷声、惨叫声,简直什么声音都有。

  楼倒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那更可怖的景象——四五十层楼高的黑色浓烟就象涛天洪水般涌过来,好象要把世间所有人完全吞没!这才真正是最恐怖的时刻!

  他赶快再跑,手一软,手中的电话没抓住,掉在地上,他顾不上拾了,跑了几步之后,转念一想,还要打电话,又跑回弯腰去拣,不料这么一来,眼镜又掉在地上!他不打算捡了,接着跑,这时候从后面过来一个东方人,也是从大楼里逃出来的,把它捡起来交给他,用英语说了声“Your eye glasses!”他匆匆谢过那人之后,又各自逃生了。他沿着桥,一路跑啊跑,“Get hell out of here!”他只想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跑了十五分钟,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这时他才渐渐转过神来,停下问周围的行人中国城在哪。

  悲痛欲绝的戴玉梅在完全绝望中被关切她的朋友们接走了。大楼倒塌的巨大尘埃久久而沉重地笼罩在所有人心中。

  阿阮是戴玉梅的朋友之一,楼塌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几个人正聚在一块为朋友的悲痛而感伤。这时,他感觉背后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他真以为自己遇见了鬼!——“是你……?你不是已经……”他望着突然出现的陈思进毛发无损,正好好地站在跟前,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对患难夫妻终于重逢了!死里逃生的陈思进,从此立意要把九月十一日这一天当作自己的第二生日。陈思进原来在多伦多的King and Bay也是做金融软件工作。那儿相当于纽约的华尔街。“我们在多伦多生活得很好,朋友们都劝我们别过来。但我们很喜欢纽约,而且我喜欢华尔街的工作。来纽约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我相信纽约还是会好的,一定会更好的。”他说。

  在所有牺牲的人当中,陈思进最不能忘怀的是那些救火队员。“我们往外逃生时,他们却往上面走,真是'越是艰险越向前'!”

  他现在似乎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浩劫后的那几天,他带着妻子一块去找红十字会捐款;就在华尔街解禁后的第一天,他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第一个赶去公司上班了。他如今常常向别人提及大楼里102层的那家700人罹难的公司的CEO,那位老美这样说,“今后我工作已不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死去的那700名员工的家庭。”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