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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猪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根据童年的一段记忆改编


“我杀猪,杀了一辈子猪。我爹是杀猪的, 我爷爷也是杀猪的。”
王大爷从口袋里摸出烟来, 掐去了过滤嘴,点上,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半天才吐出。
“我爷爷杀猪杀得好, 方圆百十里都有名。杀猪杀得好,其实就两点, 一是放血放得净, 二是剥皮剥得精。我爷爷杀猪, 刀快,下刀准, 放血快。动作干净利落, 又价钱公道,从不贪小便宜,口碑好。 所以, 总是到处奔走, 一年到头, 除了农忙时, 就是春节八月十五那几个日子大家过节了,才得空休息。
那年, 闹土匪。土匪是弟兄五个,领了十几个乡下无赖,打的旗号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 那年月, 哪有那么多富人, 过往的客商也就是做个小买卖,闹腾了多少年, 也就是杀过一个有钱的退休官员。其余还不是欺负一下小老百姓。后来,又有些逃兵,也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世道乱啊。一般人家已经不敢走夜路,我爷爷胆大,从不惧怕,还是走乡串户替人杀猪。
那天,山后村里有人家娶媳妇,请我爷爷去杀猪, 杀完后,喝了点酒, 在村里看戏。看完戏,已是半夜,主人拦住不让走,说天这么黑了,还要翻山,就留下住一晚上吧。 爷爷说不,再晚也得回去,老婆孩子都在家等着呢。我爷爷也想, 咱一个杀猪的屠夫,也没钱,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土匪劫咱干甚么。没成想,常走夜路就是要碰上鬼。那天正好碰上王赖弟兄几个出来觅食,见我爷爷走单行,上来就打闷棍。爷爷听见风声响就躲开了。然后抽出杀猪刀,一刀一个, 连捅了四个。最后,被王家老大一铁杵攮到心窝,撩倒了。那晚, 我爹跟我奶奶在家,左等右等不见回。直到鸡叫头遍, 奶奶对我爹说:娃, 你爹出事了,你带着人去找吧。
爹没有找人,揣了杀猪刀就自己出了门。走到山脚下就看见爷爷的尸体。已经凉了。我爹把我爷爷背回家。背回家,天已大亮。
爹放出话,过了七日下葬之后,就去端了那土匪窝。没想到,第二天,我奶奶就没起床,也随我的爷爷去了。 下葬那天, 下着雨。王赖子一个人,来到爷爷的坟前。 见到我爹, 对我爹说:你爷爷是我杀的,我杀错了人,山上十几个弟兄等钱用下山劫道,正赶上你爹路过,天黑看不清,就把你爹杀了。我敬重你爹,今天来这里,我给你爹认个错,磕个头。我们亲兄弟五个,你爹杀了四个,算扯平了。你要是报仇, 上山找我, 要是不报仇, 我就跟你拜个兄弟。
说完,王赖子端了两碗酒要跟我爹拜。我爹把酒给倒了,说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我怎么能跟你拜把兄弟。你杀了我爹, 我爹杀了你四个兄弟。 我不找你报仇便是了。王赖子说我爹是条汉子, 恩怨分明。便走了。
我爹子承父业,便杀猪, 走乡串户,养家糊口,一直到了解放,实行合作化, 便给公社杀猪。赶上三反五反,公社书记跟民兵营长合伙告我爹, 说我爹解放前跟土匪是把兄弟, 杀人不眨眼。就把我爹给抓走枪毙了。”

说到这儿,王大爷吸了口烟,烟头一明一烁,映着王大爷脸上的皱纹,透出无尽的沧桑。

“那年月, 也不是谁和谁有仇,只要是能够抓出一个反革命,就好像给社会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只是我爹当了垫背的。也不怨人家,俗话说,点儿背,不能怨社会。
我爹就像我爷爷一样,无缘无故的被人杀了。公社书记是外乡人,杀了我爹,还来我家,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爹是反革命,和家里人无关。我爹死后, 我就接着杀猪,还是给公社里杀,偶尔也给大队里杀, 只是没有私人家再杀猪了。到了三年自然灾害,人都饿得皮包骨头,我的杀猪刀整整藏在房梁上四年。直到六二年才又见了荤。后来赶上文化大革命,就又歇手。直到改革开放。才开始慢慢地操起老本行。”
王大爷掐了烟头,站起来:“好了,水也快烧热了, 该干活了!”

王大爷解开布包,拿出杀猪刀,裙子上吡了吡,放在案板上。

大军把猪牵过来,王大爷蹲下身子解开绑在猪蹄子上的绳子,一手揪住猪耳朵,往案子前拉过来。边走边说:不轻, 200斤。
“200斤整!”大军赶忙搭话。

走到案前,王大爷一撮身,按着猪头往下一按,顺着猪反弹的劲。“嗨”一声,便把那二百斤的大肥猪掀到两尺高的案板上,众人直叫一声“好”。
王大爷左手压着猪耳朵,右手抄起案板上的刀子,噗呲一声,便戳了进去,一拔出,那血像箭一样地便射了出来,正流在案板下面的铝盆里。
猪呲着牙嚎叫着,正如了那句话: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整个猪头被牢牢地压着,前腿毫无弹腾的余地,后腿在拼命地蹬。但是, 王大爷一支手如铁钳般地牢牢地压着猪头,马步蹲裆式站稳,铁柱的一般,任凭那猪的后半部分死命地弹。

血流尽了,猪的叫声也弱了,腿也不怎么弹了,最后,再没有血滴出。

王大爷歇口气说:“要想放血放的尽,一是杀之前不要让猪惊吓,猪一惊吓,血就不流,净拉屎了;二是一定要让猪弹蹬,不然血流不尽。手一定要有劲, 才能按得住。

王大爷松了手, 把猪翻过身来,拖过那半盆血一边。抓起后腿, 在脚脖处用刀子拉开一个小口。取过猪捅子,顺着拉开的小口,把猪捅子捅进去,一直捅到脖子,又拔出来,换个角度,捅了七八下。便把猪捅子放过一边,撕开小口,把嘴对上去开始吹气。一口气下去,猪身已经开始鼓胀,三五口气功夫,猪已经成圆形。又吹了几口,待猪身绷紧,便取了线绳,将猪腿上的气口绑紧。

此时,大盆里的水已经烧开,缓缓地将猪头先浸入水中,又将猪身渐渐地滑入。拿出刮刀, 片刻工夫,大黑肥猪便成了白胖了。
接下来,便是开肠破肚,功成。


王大爷把家伙事儿收拾好,又摸出烟来, 掐了过滤嘴, 点上,抽了起来。旁边一位大爷说:现在像这种传统的杀猪方法已经不多见了, 老王的手脚还是利落啊。

王大爷笑哈哈地回答:“这是最后一次了,收刀了, 老喽。”

“王大爷,你是不是练过功夫啊,身手那么好。” 我在旁边傻傻地问。

“杀的生灵多了, 自然就有工夫了。”

“那你晚上走路怕不怕有人劫道儿?” 我接着问。那一段时间社会上太乱, 走夜路都不太安全。 后来,公安部下令全国严打,我们当地话叫大抓,虽然当时的量罪有点过严, 但是确实是使全国的社会治安状况有所好转。

“劫道咱倒是不怕, 这不上个月, 我晚上从北站回来,路上碰上仨劫道儿的, 都拿着家伙, 我一刀一个,当场就攮死了两个,都通到心窝,还有一个,我回手一划,脖子切掉一半。等我报案回来,公安说那个也死了。我是属于自卫,他们赶上大抓,死了白死。
后来一查, 有两个是当年把我爹枪毙的公社书记和公社民兵连长的孙儿。 真是因果报应。我后来提了礼物去道歉。人家说,当年欠你的, 现在还了。你们家人杀生, 屠夫世家, 惹不起。
我还能说什么?“

“那你也是防卫过当了吧, 人家劫道, 你就杀人?“旁边大军不服气地问。
“孩子,你是不知道,那刀可不是砖头坷垃,刀一出手, 可是就要见生死的。”
说着, 王大爷眼中杀气一现即逝, 令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王大爷,那你有没有孩子,他们也杀猪么?我也跟你学杀猪吧”我又天真地问道。

“乖孩子,”
我大爷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好好学习吧, 将来考上大学,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啊。
我两个儿子,一个在东北军工厂当厂长,一个在咱们713所(军工研究所)当总工。都出息着呢。每个月都给寄钱, 这不给我拿的烟, 都是云烟,我就不喜欢这个过滤嘴儿。”
说着, 又掐了过滤嘴点上一支烟。

看看天色已晚,我该回家吃饭了。跟王大爷说声再见就走了。


晚上, 小伙伴叫我一起去看露天电影,《闪闪地红星》。

看到冬子遭遇胡汉三一场戏:
米店老板娘嗲声嗲气:呦, 胡团总,你的手。
胡汉三恶狠狠地说:让狼仔子咬了一口。
看倒茶的冬子没反应,胡汉三便一把抓住冬子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春伢子!”

“你爹是干什么的?”
冬子镇定地说:“杀猪的。”

胡汉三阴森森地说:
“杀猪的?
恐怕还杀人吧?”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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