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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门》剧本,值得一读。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导读

  阴沉的天色,瓢泼的大雨,残破不堪的罗生门下,三个避雨的人——卖柴的,行脚僧和打杂的在一起谈论起京都的一件奇闻。一名武士被杀害,他的妻子真砂不幸失身,而被抓到的疑犯大盗多襄丸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案情并非如此简单,三个当事人——多襄丸、真砂、由巫婆代为说话的武士及唯一的目击证人卖柴人对案情的叙述却大不相同。

  多襄丸叙述是他将捆绑武士的绳子割断,与他进行公平的决斗,而尽管武士的刀法已相当高超,经过激烈的斗争还是死于自己的刀下。而真砂却说出多襄丸离去后,他的丈夫注视她的冷酷蔑视的目光是多么使她不寒而栗,她要丈夫用短刀杀死自己,却可能在恍惚之中将丈夫杀死。而死去的武士借巫婆之口道出了她的妻子的背叛与无情,而自己是由于不堪忍受耻辱而自尽身亡,三个当事人均声称自己是凶手,而三段叙述的出入之大使一起凶杀案变得扑朔迷离。卖柴人对案情的叙述应该说是最客观的,他讲述是真砂让二人决斗,而多襄丸和武士并非他们自己所描述的那般勇敢,他们手中擅斗不停的刀,他们恐惧狂乱的眼神,他们连摔带爬毫无章法的决斗,都表现出他们内心的怯懦。但看似最客观的卖柴人也有意回避杀死武士的那把贵重的短刀的去向。人人都为了维护自我形象而捏造谎言,多襄丸和真砂是这样,就连已死去的武士也不忘记将自己的死修饰成是舍身取义。

  经过四个人的叙述,我们仍然无法肯定事情本来的模样,每个人都在虚饰隐瞒着什么,区别只在于谎话的多与少,也许除了当事人和目击者,再也没有人能知道那天在森林中发生的凶杀案的真相。也许当一个事件“本身” 消失后,对于这一事件的一切有关的叙述都不可能是纯客观的。人要虚饰自己,维护自己的体面,这是与生俱来,难以更改的本性。片中行脚僧说: “如果人不能相信别人说的话,是多么可怕。”人如果无法相信别人,他就生活在恐惧中,甚至会怀疑自己。

  全片似乎在无情的揭露着人性中虚伪的一面,导演黑泽明在那样一个阴霾的雨天将人性中的恶一层层剥开来展示给人们,但这并不代表他否定人性中有善的一面,在片尾,当雨过天睛,卖柴的要将一个弃婴抱回家去养育,表现了导演对人的希望,对人性中善的肯定。值得一提的还有片中的摄影技巧及精彩配乐对情节的渲染。本片上映后,片中关于人性的探讨引起人们热切的关注。该片1951年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获最佳影片奖——金狮奖。

剧本

1 罗生门
倾盆大雨,烟雾迷蒙的全景。
隐约看见小小的两个避雨的人影。
这两个人--一个是行脚僧,一个是买柴的。
两人抱膝坐在城门洞的石板台基上,凝视着猛打石阶的雨点,在思索着什么事。
“不懂,……简直不懂!”
买柴的脱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行脚僧掉头望望卖柴的半边脸,仍回过头去凝望着雨脚。
水珠儿一滴一滴地从僧衣袖角滴到石板上。

2 路面
一双穿着草鞋的湿脚,噼哧啪喳地趟着雨雾茫茫的积水坑洼,溅起泥浆,急急赶上前来。

3 罗生门
一个打杂儿的跑进门洞。
他站在题有“罗生门”三字的匾额底下,拧他那淋透了的头巾,擦脸上的雨水。
在石板上跺着两脚,噗叽噗叽的挤草鞋里饱浸的泥水。
“不懂,……简直不懂!”
打杂儿的似乎听到这句话的声音,才觉着这里有人,回头一看。
卖柴的正在嘟嚷着:
“简直闹不清到底怎么回子事儿。”
“怎么啦?……”
打杂儿的正愁躲雨憋闷,恰好有了聊天的伴儿,就挨着卖菜的旁边坐了下来,对卖柴的说:
“不懂什么呢?”
卖柴的:这样的奇怪事儿,从来也没听说过。
打杂儿的:所以嘛,说说我听听哪。……好在这里还有一位看样子就是识多见广的大和尚呢。
说完,笑眯眯的向行脚僧那边,伸伸下巴。
行脚僧针对他的嘲笑,一本正经的答道:
“唔,这样离奇古怪的事,恐怕那有名的识多见广的清水寺的光仁上人也没听说过。”
打杂儿的愣了一下眼,说道:
“嘿,……那么说,您也知道有这么件离奇古怪的事儿了。”
行脚僧点点头,掉过脸去望一望卖柴的:
“唉,就是刚才,我和这位一同亲眼看到,亲耳听来的。”
打杂儿的:嗬……在哪儿呀?
行脚僧:在纠察使署的堂下。
打杂儿的:纠察使署?
行脚僧:案子是有一个人遭了杀害。
打杂儿的:哎,杀死个把人,又算得什么呀?……你上这罗生么的门楼上去看看!不管多咱,没主儿的尸首总有个五条六条躺着哩。
行脚僧:那倒是。兵荒咧,地震咧,风暴咧,火灾咧,荒年咧,疫病咧,……连年灾难不断。再加上成群结伙的强盗,没有一天晚上不象海啸一般的到处骚扰,我简直记不清,亲眼看到多少人就象虫豸一般的死了,或者被惨杀了。可是,象方才这样可怕的事,还是破天荒第一遭呢!
“可怕?”
卖柴的吃了一惊似的瞠目望着行脚僧。
行脚僧:可不是!真是可怕哟。照方才这宗事儿看起来,世道人心,简直就没法让人相信了。这可比什么强盗,什么疫病,什么荒年、火灾、兵灾都更加可怕!
打杂儿的:喂喂,大和尚!讲经说法,都听得够了。究竟是什么样儿的案子,倒象有个听头似的。只不过是躲雨没事儿干,正好听来解解闷儿。要是尽听那无聊的空大道理么,还不如去静静的听雨声好了。
三人一时无话。
大雨还在哗哗地下。
卖柴的忽然扯扯打杂儿的袖子:
“喂,……你听我说吧……你也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可真不明白,三个人,一个跟一个都……”
打杂儿的:怎么样的三个人呢?
卖柴的:我现在要说的,就是这三个人的事儿。
打杂儿的:好啦,你也不用着急,……从从容容地慢慢讲吧!……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住不了呢。
雨脚打在罗生们的楼瓦上。
溅起白蒙蒙的水雾。
卖柴的抑制着亢奋,一句一句的说起来:
“三天前,……我上山里去坎柴……”

4 山路(A)
卖柴的走上山去。
肩头扛着斧子,腰里插着柴刀。

5 山路(B)
扛着的斧子的刃儿,在漏过树叶射下来的夏天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发亮。

6 林中(A)
萋萋的长草掩径,长得差不多一人来高。
卖柴的分开深草前进。
小鸟儿被人声惊起,飞向天空。

7 林中(B)
各种杂树的幼林。
到处都是杂草丛生得平地和灌木丛。
夏天的阳光,透过树叶儿洒成复杂的花纹,卖柴的在这花纹中走来。
卖柴的突然停下脚步。
灌木的小枝上挂着一顶漂亮的市女笠。
卖柴的取在手里很惊奇的看着。一会儿,仍旧挂上树枝,张大眼睛东张西望地慢慢望前走去。
卖柴的又停下来。
脚边有一毂辘断绳。
卖柴的低头望下看着。
他抬起头来,细心察看周围。
前面两丈远的地方,草上有个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年轻女子用的一把漂亮的木梳。
卖柴的走近木梳那边去。
他愕然惊呆了。
两条僵直的人退,从紧靠落有木梳的草边的一片幼竹丛中硬梆梆的伸出来。

8 林中
卖柴的着了魔似的狂奔。
气喘喘跑得满头大汗的脸。
卖柴的画外音:……我急急忙忙就近报了官。……今儿是第三天,我被传到了纠察使署。

9 纠察使署堂前
卖柴的跪伏着。
“唉唉唉,确实是的。头一个先看见那尸身的,确实就是小人。唉?问我看没看见长刀什么的?没有,什么也没看到。树枝上挂着一顶市女笠,杉树脚下有一毂辘断绳儿,还有……尸体近旁有一直梳子。遗落在那地方的东西的确只有这么一点儿。”
卖柴的退后跪下。
行脚僧上前跪供:
“是的,那死主,贫僧的确在路上遇见过。唉,……三天前的过午时分。地段是贫僧从关山去山科的路上。”

10 山科的驿道
炎天下的大道,白亮的耀人眼。
行脚僧风尘仆仆地走着。
他靠边儿让开路心。
金泽武弘牵着妻室真砂乘坐的桃花马,从他面前走过。
马上,真砂戴的市女笠下的挡脸帔子直摇晃。
行脚僧的画外音:女的垂着遮脸帔子,看不见是怎么个相貌;男的么……是的……不但带着长刀,还带有弓箭。
金泽武弘左手拿着一张裹有皮革的长弓,背上背着一口黑漆的箭壶,壶中插有鹰羽大箭,脸上透着幸福的微笑,打性交僧面前走过。

11 纠察使署堂前
行脚僧:那么个好汉子,竟至于遭到这样的结果,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事。的确是人世无常,性命什么,只不过象朝露一般。哎呀,煞是可怜!
后边跪着卖柴的和行脚僧。
前面站着反绑两臂的多蘘丸和拽着那条法绳的捕快。
捕快不时地偷眼瞅着多蘘丸的脸,用报功的口气说:
“这……这个就是小的擒拿来的多蘘丸……他就是京里京外的著名大盗多蘘丸。上一回,我没有能逮住他,那时候他身上穿的也是这件蓝褂子,挎着一柄砸花的长刀……”
多蘘丸咧着嘴,阴沉沉的两眼,仰望着天空。
天上是白亮的令人觉到眼睛刺痛的云头。
捕快:是……是大前天约摸初更时分,在粟田口的石桥上。……

12 石桥上
快步走上桥来的捕快。
他停下来。
桥上趴着个人,在苦闷中挣扎。
捕快走近去,抱起他来:“怎么啦?”
痛苦的歪着嘴脸的多蘘丸。
捕快大吃一惊,放开手抽身往后一跳。
又倒在石桥上的多蘘丸。
不敢大意拉开架势的捕快。
但是,多蘘丸已经痛苦的不象人样--背上的黑漆箭壶闪着亮。
痛苦之极,指尖点地撑在石桥上的多蘘丸两只手--手边散乱着鹰羽大箭和长弓。

13 桥端
桃花马拖着长长的缰绳,吃着道旁的草。

14 纠察使署堂前
捕快:黑漆的箭壶,……鹰羽大箭十七枝,……皮革卷把的长弓……这全是被杀者的东西。……还有,那匹剪成沙弥鬣的桃花马也是。……可是,大名鼎鼎的多蘘丸,偏叫他自己抢来的牲口给摔了下来,分明是因果报应了。
多蘘丸忽然回过头来,怒目瞪着捕快。
捕快气焰稍煞。
多蘘丸突然纵声狂笑:
“哈哈哈哈……多蘘万会跌下马来?别胡扯吧。……我那天呀,骑着这匹桃花马走着走着,口渴的难受起来。翻过了逢坂,我就在左近的山沟里喝了口泉水。大概那泉水的上游,也许有毒蛇什么的死在那里了。不到一刻功夫,肚子疼起来,把我折腾得简直眼前发黑。太阳落山时分,走上那石桥,就象我这样能忍住疼的也实在忍不住了。我便下了马趴在石桥上。……哈哈哈……说我多蘘晚会叫马给摔下来?……哈哈哈……看来下贱差人也就只能有下贱差人的想法罢了。”
多蘘丸嘲笑了捕快之后,傲慢的正面看着他。
“我自己也早知道,这颗脑袋,反正总有一天会挂在高杆上示众的。咱决不卑鄙无耻的撒谎,杀了那汉子的,的确就是我多蘘丸!我看见他夫妻俩,是在三天前那热得不得了的过午时刻。偏巧,那时候,忽然吹过来一阵风,吹得树叶儿飒飒响,要是不刮那阵凉风,这汉子也不至于叫我杀死了。”

15 驿道
道旁一株大树下,树阴里草地上,舒展开五体仰天躺着的多蘘丸。
闭着眼,懒洋洋的擦着一个劲儿往外冒的满脸汗珠儿。
马蹄声。
多蘘丸微微睁眼看去。
火烧似的炎天下,大道上拖着一个黑影儿,金泽武弘牵着他妻子的坐马走过来。
多蘘丸眯着睏眼望去。
马背上是一晃一晃的一顶垂着帔子的市女笠帽。
多蘘丸眯着眼追着那笠帽。厌倦了似的又闭上。耳听着马蹄声又迷迷糊糊的打起盹儿来。
这时候,一阵风刮过来,满树的树叶儿飒飒作响。
凉风吹动他的鬓毛,多蘘丸觉得舒适,睁开眯着的眼睛。
风飘起薄薄的帔子,真砂的惊人美貌飞入了多蘘丸的眼帘。
多蘘丸好像吃了一惊似的张大眼睛盯着看。
一瞬间,帔子依旧垂了下来。
马背上摇晃着渐渐远去的市女笠.
目不转睛的盯着的多蘘丸。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住刀把。

16 纠察使署堂前
多蘘丸:只是一晃,……刚看得见的一刹那,就看不见了。
也许就是因为只看得这一眼,那女子的容貌,在我眼里简直像一尊女菩萨。我当时就下了决心:哪怕杀了那男的,也一定要把那女的夺到手。不过,如果不杀死那男的就能夺得那女子,倒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其实,那时候的心情,还是想尽可能不杀死男的,光把那女的夺到手。可是,这样的事儿,在通向山科的驿道上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的。

17 驿道
“喂--喂--!"
多蘘丸一路喊着赶去。
“喂--喂--!”
金泽武弘为了卫护马上的妻子,紧紧握住了刀把,定睛看着多蘘丸。
武弘:什么事?
多蘘丸突然拔出腰里的长刀。
武弘刷的跳后一步,摆起了招架的姿势。
多蘘丸:哈哈哈哈,……我可没有坏意啊。
说着,掉过刀锋,把刀柄递向武弘面前:
“你看怎样?好家伙吧。”
武弘:?
多蘘丸:请你拿去仔细看看吧。老实说,那边山里有座古坟,我给刨开了,坟里有不少这样的长刀,还有短刀、古镜。我把这些宝贝埋在树林子里,谁也不叫知道。你如果喜好的话,随便哪一件,算个便宜价钱卖给你,你看怎么样?
武弘听了,渐渐动了心。
从多蘘丸接过刀来,仔细端详。

18 山路
桃花马驮着真砂,在吃道旁的草。
旁边放着插有羽矢的箭壶和弓。

19 林中(A)
多蘘丸引着武弘向树林深处走去。

20 林中(B)
两人朝树林深处走来。
多蘘丸:就在这丛树的那边。
武弘:你头里走。
武弘十分警惕的握着刀把。
多蘘丸苦笑一下,领头走去。
武弘跟在后面。

21 林中(C)
两人走来。
多蘘丸四下里寻找:
“就在这儿。那株杉树脚下。”
武弘不觉地走到杉树跟前站定,脊背露给多蘘丸。
多蘘丸象虎豹一般扑上了武弘的脊背。

22 林中(B)
多蘘丸在奔跑。

23 林中(A)
多蘘丸在奔跑。

24 山路
多蘘丸:了不得了!
从树林里踉踉跄跄的跑出来:
“你的伴儿叫毒蛇咬了。”
真砂一把抓下了市女笠,脸色苍白, 象冰冻住了似的看着多蘘丸。

25 纠察使署堂前
多蘘丸:……那女的脸刷的一下苍白了,冰冻住了似的盯着我,……那种纯真诚实的神色,带着一副小孩儿似的天真相儿。……我见到她这副神色,立刻对她丈夫起了妒忌的心情和憎恶的念头。有意叫她看看她丈夫被捆在杉树脚下那副丑相的恶念,在这以前不曾有过,可是这时候骤然涌上心头了。

26 林中(A)
多蘘丸和真砂跑去。
真砂右手被多蘘丸牵着,左手抓着那市女笠。

27 林中(B)
两人跑来。
市女笠被灌木小枝挂住了。

28 林中(C)
两人走来。
真砂死僵僵的站住了。
武弘被捆在杉树根下。
真砂向武弘--
武弘向多蘘丸--
多蘘丸向真砂看着。
然后是:真砂向多蘘丸--
多蘘丸向武弘--
武弘向真砂看着。
真砂蓦地里拔出短刀,刀光一闪,朝多蘘丸的侧腹刺去。
多蘘丸刷的闪开身子。
两次、三次、四次、五次……真砂的短刀接连地猛坎过来,但都落了空。
武弘的脸。异常紧张地紧紧盯着两人来往厮杀的武弘的两眼。
相持不下,双方对睨着的多蘘丸和真砂。
儒儒进逼着的真砂地脚步。
徐徐后退着的多蘘丸的脚步。
真砂的脸。
多蘘丸地脸。
真砂的眼。
多蘘丸的画外音: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烈性的女人。
真砂猛一下里扑上来。
真砂劈空了的短刀。
多蘘丸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武弘不由得闭上眼睛。
随后垂下头,翻着眼珠偷偷看。
多蘘丸的右手,贴胸搂住真砂。
左手狠狠掐住了真砂拿着短刀的手腕骨。
然后,着了魔似的多蘘丸,把嘴脸压在气喘吁吁躲避不迭地真砂脸上。
多蘘丸猛烈地强接其吻,尽管真砂左右扭转脖颈躲避着他。
真砂右手里的短刀,出溜一下掉下来。
睁得眦裂血出的武弘的眼睛。
狂吻不已的多蘘丸的背脊。
汗水粘住隆凸的肌肉上的蓝褂子。
真砂雪白的胳膊,迟迟疑疑地搭到这蓝褂子上面。
武弘闭上了痛心的无可奈何的眼睛。
脸上的肌肉在颤颤地痉挛。

29 纠察使署堂前
多蘘丸:我到底遂了心愿,没有要那男的性命,便把女的弄到了手。没有要那男的性命就……是的,我原不想再去杀死那男人的,可是呀……

30 林中(C)
哭倒在地的真砂,刷地站起身来。
追上扬长而去的多蘘丸,拦住他的去路。
“且慢!”
真砂拽住了多蘘丸的袖子:
“……不是你死,就是我丈夫死。两个男人中间,不论哪一个,……给我死一个!”
多蘘丸:……
真砂:当着两个男人面出丑,……比死还……比死还……难受……
多蘘丸:……
真砂:我要……我要……不拘哪一个,跟随那活下来的一个。
真砂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多蘘丸的眼。
多蘘丸凝视着真砂的眼,半晌,掉过眼去看武弘。
武弘闭着眼,脸色苍白。
树叶的影子,在他那脸上静悠悠地浮动着。
多蘘丸再看真砂。
她的瞳人儿象火焰一般。
多蘘丸手按刀柄,大踏步走近武弘。
突然拔出刀来,给武弘割断了绳子。
武弘脸色一变,站起身来马上拔出刀,一言不发,便向多蘘丸坎去。
格斗二十余回合。
多蘘丸终于坎倒了武弘。

31 纠察使署堂前
多蘘丸:我即使要杀那汉子,也决不想用卑鄙龌龊的手段杀他。再说,那汉子也确实很有杀发,本领高强。......就在二十三个回合上,按我的刀法---这,大家可别忘了,光这一点,我至今还心理佩服他的---凡是和我交锋,斗上二十回合的,天底下也就只有那汉子一个人。......哈哈哈哈......什么?那女的怎么了吗?......不知道。那汉子一倒下,我当下就回头看那女的,哪里都没有找见她。大概是,看见我们对坎起来,害怕不过,逃走了吧。看来把她吓的够可以的。我走出山路一看,她丢下的那匹马,正悠悠自得地吃草呢。那女的所以打动我的心,就在她那性情地刚烈,哪知道,到头来,还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人罢了。......哈哈哈哈......我也不想再去找她了。......什么?汉子的刀么?那汉子的刀,当天就在城里换了酒喝掉了。哎?那女人的短刀?对,提起来,倒是的,是一把嵌有螺钿的,看来很值得几文的好东西哪。......那时,我可完全忘记了。怪可惜了儿的。......这倒成了我多蘘丸一辈子没有过的疏忽了。......哈哈哈哈。
静听着多蘘丸这口供的行脚僧和卖柴的。---卖柴人的表情,好像被狐狸魅住了似的。

32 罗生门
雨。
卖柴的、行脚僧、打杂儿的。
打杂儿的好像感到无聊似的打了个大呵欠:
“......哼哼......"多蘘丸这个家伙,就在出没于京里的盗伙里,也是个最爱采花的家伙。去年秋天,鸟部寺的宾头卢大殿后面山上,一个象是来烧香的妇女,和一个小丫头一块儿被杀的案子,恐怕也就是这家伙干下的吧。他说的丢下坐马逃走的那女子,谁知道是在哪儿怎么了呀。”
行脚僧:可是,那女的也在纠察使署里漏了面哪。据说是托身在一个尼姑庵里,还是捕快侦察出来的呢。
卖柴的当下就嘟嚷道:
“那是骗人!......完全不是实情!多蘘丸的口供......女人的口供都是......"
打杂儿的:嘿嘿,......人就是不会说实话的!......人这种东西么,对自己本身都不肯坦白的事儿多着呢。
行脚僧:那倒也许是的。......正是因为人性愚懦,才所以如此。......其所以作妄言,就正是懦弱无能之故。......甚至欺骗自己。
打杂儿的:得拉得啦。......又来说法么?在我看来,谎话也好,怎么也好。......只要是有个趣儿的就行。......究竟,那女的是怎么说的呢?
行脚僧:那和多蘘丸的口供,完全不相符。......要说不相符么,首先那女的相貌,就不象多蘘丸所说的那样,一点也看不出有刚强之气来,只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温柔相儿。

33 纠察使署堂前
好一阵子只是潸潸哭泣着的真砂。
随后抬起眼泪淋漓的脸来诉说:
“我乍一看到丈夫被捆在树上,当时就顾不得前前后后,拔出了短刀。......也没想想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济得多大事?......捕一会儿工夫,手里的短刀就叫人夺去了。......这一来,我,......叫人夺去了短刀的我......为救我丈夫的命,就只剩的单单的一条路了。......"
真砂伏地大哭。
稍顷,呜咽着又诉说下去:
“......那个身穿蓝褂子的汉子蹂躏了我的之后,还望着我那被捆在树上的丈夫,用嘲讽的口气自夸其名道:‘自家便是如今京里大名鼎鼎的多蘘丸!’......可想而知,我丈夫该是多么悔恨啊!......可是,不管怎么挣扎,捆着他的绳子,却更加抽得紧紧的,越发的深深勒进皮肉里去。......我不知不觉的往我丈夫身边跑去。......不,我真相跑到我丈夫身边去。......"

34 林中
要跑向武弘身边去的真砂。
多蘘丸突然踢倒想要跑过去的真砂。
多蘘丸斜睨着倒在草地上的真砂,大踏步走近武弘身边,夺了他的长刀,疾风似的飞奔而去。
他那狂暴的笑声,震得满树林子都应声响,笑声渐渐地小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子寂静无声。
在这寂静之中,只剩下不幸的一妻一夫。
伏在草地上哭泣着的真砂,站兢兢地抬起泪眼来,羞明似的仰窥武弘。
他想要去抱住武弘地身子,不只为什么,仿佛凛然一惊似的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目不转睛地瞪着真砂地武弘的两眼。
那眼神射出冷酷的光芒。

35 纠察使署堂前
真砂:......到如今我一想起那副眼神,还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凝冻似的。在他眼睛里闪着的,既不是气愤,也不是悲伤,......只是......只是鄙视我的冷酷的光芒。

36 林中
真砂定睛看着武弘的眼,叫喊:
“别那样!......别拿这样眼神瞪着我呀。......"
武弘还是用冷酷的眼神纹丝不动地瞪着真砂。真砂越发急得发狂:
“太狠心了。......我,宁可吃你大......不......哪怕你杀死我,都不打紧。......可是,用这样的眼神来看着我,你可太狠心了呀。......"
武弘带着冷酷的微笑,冰冷僵硬的神态。真砂仿佛是为了避开他这冷酷的眼神,两手捂住脸,哭倒在地,蓦地里跳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四下里寻找,从草地里拾起那短刀来,割断武弘的绳儿。
“......来吧,求你杀了我。......狠狠心杀了我!”
说着把短刀递给武弘。
武弘不接。
只是冷冷的盯着真砂的脸。
“啊啊!”
真沙发出悲痛的哀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真砂一动不动地盯着武弘。
武弘含着冷笑的眼睛。
“别那样!......别那样!”
真砂声嘶力竭地狂喊着,紧紧握着短刀。晃晃悠悠象梦游病人似的,向武弘怀里扑倒去。

37 纠察使署堂前
真砂抽抽搭搭地诉说:
“......我就那样晕过去了。......等我苏醒过来四下里一看,不好了!......那时候我吓得哟,......我丈夫,......我那断了气的丈夫,胸口上插着我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大慨我就是因为这太可怕了,好像身在梦幻里,逃出了树林。......等到我清醒过来,我却是站在那山脚下的一个水池子边上......那以后我怎么了?......那其间的事,我委实没有气力再来申诉了。......我投过这个水池。......除此以外,也曾试过用别的法子自杀,但是,......怎么也没死得成。我是这么无能,......这么愚笨,......怎么好哪......"
真砂哇的一声伏地大哭。
呆呆地看着她的行脚僧和卖柴的。

38 罗生门
雨。
卖柴的、行脚僧、打杂儿的。
打杂儿的:哼,......果然,我也闹不清究竟是怎么回子事儿了。......不过,女人这东西是什么事儿都会用眼泪来胡弄过去的。连自己都胡弄过去。所以,女人家的话,须是很小心地听,要不然,就会上她的当。
行脚僧:唔......但是,据那死了的汉子说出来的话,......
打杂儿的:什么?......死了的汉子说的话?......死鬼怎么说话哪?
行脚僧:是借女巫的口来说的。
大打杂儿的:哦。
卖柴的:撒谎!那汉子说得也不是实话!
行脚僧:可是,甚至于人到死后还作妄言,那是没有的事。
打杂儿的:为什么哪?老师父。
行脚僧:......我可不愿意把人看的那么坏。
打杂儿的:那就随您的便。不过,当真有什么老实人么?难道不都是自己以为自己老实么?
行脚僧:你把人说得太可怕......
打杂儿的:哈哈哈哈......我看人这种东西么,就象是天生的尽把对自己不太合适的真事儿忘记的一干二净,光把对自己合适的假话当作真的呢。......因为这么办心理舒坦嘛。......哈哈哈哈。
行脚僧:胡,胡说八道......
打杂儿的:哈哈哈哈......好吧,......且来听听那死了的汉子怎么说的吧。
行脚僧:......
电闪,雷鸣。

39 纠察使署堂前
奇形怪状的女巫,颤抖着身子,动着嘴巴,嘴里吐出来的声音是武弘的口音:
“......我而今在幽暗之中,......在一线光明也没有的幽暗里,苦闷难受。......该咒该骂的是那个把我推落到这苦难的阴间里来的家伙!”
女巫象发疟疾般浑身颤抖着,发出非人非兽的声音,呻吟了好一阵子,然后接着往下说:
“......那强盗强奸了我的妻子之后,就坐在哪里百般抚慰起我那妻子来了。......我妻子悄然坐在幼竹的落叶上,两眼盯着磕膝盖儿。......那强盗花言巧语的直说:‘......哪怕是一回,已经玷污了的身子,再去跟你那丈夫,相处之间也是不会和睦下去的了,与其跟着个这样的丈夫,还不如作了我的浑家,你有没有这意思呢?我正是真心爱你,所以才干了这桩非常莽撞的事。’......强盗这样一说,我那妻子居然听得出了神,抬起头来。......我......从来也不曾见过我妻子象这个时候那么美。......"

40 林中
树影浮动着的真砂的面孔。
真砂出神地望着多蘘丸。从二人之间,看得见离着两三丈远外的武弘在着急挣扎。
那武弘的脸。---随之而来的是武弘的声音:
“......可是我那美貌妻子当着眼前被捆起来的丈夫是怎么回答强盗的呢......"
真砂对多蘘丸说:
“......随便去哪里都行,......随便去哪里都行,带我走吧。”

41 纠察使署堂前
女巫用武弘的口音大声说:
“......妻子的确就是这样说的!......可是,妻子的罪孽并不单是这么点儿。如果光是这么点儿的话,我还不至于在这幽暗里苦到这般地步。”

42 林中
多蘘丸夺过武弘的长刀来催促真砂动身。
真砂盯着武弘。
突然手指着武弘,仰对多蘘丸,发出着了狂似的叫喊:
“你给我杀了他。他不死,我不能跟你在一块儿。你给我杀了他---"

43 纠察使署堂前
女巫显出恶鬼般的形象,大肆咆哮地倾泻着武弘的咒骂:
“---这句话,就象暴风一般,直到如今还要把我倒栽葱似的吹下无底的幽暗的深渊里去,......从人嘴里曾经说出过这样可恨、这样该诅咒的话吗?......连那强盗听到这句话时都大惊失色了!”

44 林中
“你给我杀了他!你给我杀了他呀!”
多蘘丸迷惘地看着拽住他不放的真砂这么喊叫。---突然抬脚踢倒真砂。

45 纠察使署堂前
从女巫嘴里迸出异常尖锐的高声嘲笑。

46 林中
多蘘丸脚下踏着跌倒的真砂。
慢悠悠地交抱两臂,对武弘说:
“喂,......你打算把他怎么处置?......杀了她呢?还是饶了她?......你点点头回答我就行。......"
武弘茫然的脸。......随之而来的是武弘的声音:
“我当时想,单凭这句话,也就可以饶恕那强盗的罪了。”
多蘘丸走近武弘一步。
“喂......杀吗?......饶了她吗?”
这当口,真砂霍地跳起身来。
刹那间,不知喊了一句什么,便向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多蘘丸追去。
剩下武弘,象泥人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47 树阴里的草地
武弘的声音:
“那以后,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

48 林中
多蘘丸赶回来。
站在武弘面前,俯视着武弘。
武弘象是没有觉到,不瞥一眼。
多蘘丸拔出长刀。
割断捆绑武弘的绳子。
武弘这才抬头看多蘘丸。
多蘘丸:......女的逃走了。......就剩下我的命运了。
说着,慢步走去。
又剩了武弘一个人。
武弘茫然的仰望苍空。

49 凉风刮过的树梢
武弘的声音:
“......好静啊。......也不知是哪里,有人在哭......有人在哭......哭着的是谁呀?......"

50 林中
哭着的是武弘。
呜咽着,解脱了绳索,摇摇晃晃站起来。
走了两三步停下来。
定睛看着草地上某一点。
草里,真砂的短刀在闪光。
武弘拾起那刀,朝自己的胸膛猛力一刺。

51 纠察使署堂前
剧烈颤抖着身子的女巫。
渐渐安静下来,变成了假面似的死白脸。从她微微努动着的嘴巴,倾吐着武弘的语声,却象是从怪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
“......静极了。......多么寂静呀。......阳光骤然淡下来了。......我的周围,不知不觉的笼罩上了阴沉沉的幽暗。......我就在这阴森森的寂静包围中倒了下来。......这时候,有人蹑足走进我身边来,......是谁呀?......那个人悄悄地握住了我胸口上插着的短刀,......就慢慢地抽了出去。......"
女巫叭哒一声往前扑到。
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副光景的行脚僧和卖柴的。
卖柴的浑身在发抖。

52 罗生门
卖柴的站起身来狂喊:
“不对!不对!......那汉子的胸口上,并没有插着什么短刀!那汉子是叫长刀给刺死的!”
行脚僧和打杂儿的都用吃惊的眼神望着这情景。
雨还在下,困住了这三个人。卖柴的清醒过来,怯生生地看了看行脚僧和打杂儿的,便无精打采的又蹲下身去。
扯起湿袖子来擦他脸上的油汗。
打杂儿的嬉皮笑脸地一笑:
“哈哈......这倒有点儿意思起来了,嘿!”
歪过头去窥看卖柴的脸:
“......喂......这么说来,你合着是看见这全出戏来啦!”
卖柴的茫然望着外面的雨,点点头。
打杂儿的:那么,你为什么在纠察使署里没有把这个事儿说出来呢?
卖柴的:......我呀......我怕吃上挂络。
打杂儿的:唔,可是在这里说说,该没有什么了吧?
卖柴的:......
打杂儿的:喂,你倒说呀!......你的话该是最有个听头了。
行脚僧:......我可不想再听了。......可怕的事儿听的也够了。
打杂儿的:哼,......如今的世界,这样的事儿可有的是呢!......有人说,因为人太可怕,甚至一向盘踞在这罗生门门楼上的鬼怪,眼下都吓的逃跑了。
行脚僧:......
打杂儿的:(对卖柴的)说呀!这个事儿你打哪一段起知道的呢?
卖柴的:......我在山里见到一顶市女笠---
打杂儿的:那是你说过的了。
卖柴的:---再往前走了六、七丈远,就听见女人的哭声......我便从树丛里偷偷地窥探过去,就看到了那个被捆住的汉子,哭着的女人和多襄丸。
打杂儿的:慢着慢着,那么,你说看到汉子尸首的话,是瞎造的了?
卖柴的:......我呀,......就怕吃着挂络呗......所以......
打杂儿的:(怀疑似的目光盯着卖柴的脸)那也好......接着往下说吧......多襄丸在那儿干什么哪?
卖柴的:拜伏在女的面前赔不是。
打杂儿的:?!

53 林中
哭着的真砂,拜伏在他面前的多襄丸:
“......我这个人哪,一向就是个起了恶念,便顺着恶念干下去的人,我不相信这是最不受烦恼所苦的办法。......可是,今天,......却不行了。......我把你弄到手之后,越发地丢不开你了。......越发留下烦恼了。......求求你,跟了我吧。......京里京外知名的多襄丸,是这样跪着央告你呢。”
真砂哭声暂停,接着又哭起来。
多襄丸:---我呀,只要你答应作我的浑家,我就可以洗手不再干这营生了,......让你一个人享享福的这点儿钱财,我是藏着的。......不,你如果不愿意用这种不义之财的话,我能出汗卖力气,......哪怕直落的作个小买卖人,也决不叫你受罪。......只要你肯跟我,我,多么劳累都不怕。......求求你,......跟了我吧。
真砂还在哭。
多襄丸:---求求你,......你要是不肯的话,我只好把你杀死,再没有别的办法。......求你说一句吧,肯跟我。---
真砂越发哭的厉害伏倒在地。
多襄丸:---别尽哭呀!......别哭了,回我一句话呀,你就说肯跟我好了,......说!......不肯说么!
哭着的真砂。
突然,抬起头来,挺然坐正。
真砂:那怎么成?!
多襄丸:......
真砂突然站起身来,拾起草地里那把短刀向武弘身边走去。
切断了捆绑着武弘的绳索,哭刀在他面前。
呆立着的多襄丸: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叫我们两人决定啦!”
说着,便握住刀把盯着武弘。
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武弘,摆摆手:
“且慢!......我啊,我才犯不上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拼命了。”
多襄丸:?!
武弘俯视真砂。
真砂瞪眼仰望着武弘。
武弘鄙视着她,厌恶地说:
在两个男人面前丢丑,为什么不自裁呢......你这可憎的女人!”
然后对多襄丸说:
“这样的贱人要她干吗?你要就给你好了!......事到如今,这样的女人,还不如抢我那匹桃花马来的伤心呢。”
多襄丸看看武弘,看看真砂,拿不定主意。
真砂没有眼泪的眼睛看看多向丸。
多襄丸定睛盯着真砂的眼睛。
有顷。
多襄丸掉头走去。
真砂赶上去:
“等一等。”
多襄丸瞪她一眼:
“别跟我来。”
真砂扑到在多襄丸和武弘的中间。
武弘:别哭啦,哭得再怎么可怜,也没有人再上你的当了。
扑倒在地的真砂。
多襄丸:罢了!你也不用唠叨她贪生怕死啦。......女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这么没出息的。
真砂颓丧的神情。
颓丧的怪可怜的真砂,两肩一耸一耸地在打哆嗦。
站着的多襄丸和武弘,俯视着这情景有一阵子。
真砂哆嗦着地肩膀底下,漏出隐忍不住的哭声:
“呃!呃!呃!呃!”
一会儿工夫,真砂象河堤绝了口似的笑了起来。多襄丸和武弘都用吃惊的眼神俯视着她。
真砂一下子丢开女人家的温柔假面,变成了狠毒毒的形象,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你们才没出息呢!......(对武弘)......你要是我丈夫,为什么不杀了这汉子?......为什么不先杀了她再叫我死?......杀了这汉子之后,再来叫我死,这才象个男人样,不是吗?......(对多襄丸)......你也不是个男子汉。......那时我听说是多襄丸,我不由得就止住了哭。......因为我最讨厌的是一个人办事不果断。......我想,果真是多襄丸的话,或许替我打开这个没法解脱的绝境。......只要能够把我从这个无路可走的绝境里搭救得出去,哪怕怎么折磨我,怎么无法无天,都不在乎。我是这么想着的。......可谁知......你也和我丈夫一个样,也不过是个小滑头罢了。......要知道,女人是要凭腰里的刀来争夺的!”
真砂说完之后,用炯如火焰的眼光,挑拔似的看这二人。
多襄丸刷的一下抽出长刀。
真砂故意的奔向多襄丸。
才走两三步,就回头看了看武弘。
武弘也拔出了长刀。
真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在这怪笑声中,多襄丸和武弘的刀锋咔嚓一声碰在一起,交起手来。
两人的决斗,---并不象多襄丸所供的那样自己是那么刀法高强。
一点儿也不象他说的那么精彩,完全是残暴的乱斗。
看着他们决斗的真砂,脸色发青,渐渐后腿,逃入林中。
多襄丸和武弘还在格斗。
多襄丸终于一刀刺杀了武弘。
然后往四下里一看。
不见真砂。
多襄丸慌张。
瞪起红眼,拼命找真砂。
在树林里东奔西串发了疯似的寻找真砂的多襄丸。
过了一会儿,他悄然回到武弘死处。
茫然的俯视着武弘的尸首。清醒过来之后,立刻夺了武弘的长刀仓皇走去。

54 罗生门
雨。
卖柴的、行脚僧、打杂儿的。
打杂儿的:哈哈......这倒仿佛是实话了。
卖柴的:我可不撒谎,......是我亲眼看见来的。
打杂儿的:哼哼哼,......那也靠不住。
卖柴的:我不说假话!是真的!我可不撒谎。
打杂儿的:没有一个撒谎的人说自己的话完全是谎话的。
行脚僧:这真是可怕的事了......要是任何人都不能相信,那么,这个世界就成了地狱了。
打杂儿的:是呀,......这世界压根儿就是个地狱嘛。
行脚僧:不,......我相信人!我不想把世界看成地狱!
打杂儿的:哈哈哈......光说好听的话是不中用的。......你倒想想看,......直截了当地说,如今这三个人的话,又该相信谁的哪一句才好呢?行脚僧悄然无语。
卖柴的嘟嚷着:
“不懂,......简直不懂。”
打杂儿的: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做的事根本就是无法琢磨的。
三人又默默无言。
雨还在下。
雨声里,隐约听见哭声。
三人都竖起耳朵听。
象是婴儿的哭声。
打杂儿的站起身来,四下里寻觅,转到门后。
行脚僧和卖柴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无言。
婴儿的哭声---孩子象被火烫了似的哭的挺厉害。
卖柴的和行脚僧不由的站起身来,赶向门后去看。
打杂儿的正在剥婴儿的衣服。
卖柴的:你这是干什么!
气愤愤的把打杂儿的推开。
打杂儿的打了个趔趄,肋下紧紧挟着剥下来的小衣服,喊道:
“你才干什么呢!”
卖柴的:......你的心多么狠哪......
行脚僧抱起了婴孩,站在两人之间直发愣。
打杂儿的:心狠?......这小衣服反正早晚一定叫人剥了去的,......我拿走又有什么不对呢?
卖柴的:你,你是恶鬼么!
打杂儿的:恶鬼?......我要是恶鬼,这个崽子的爹妈又该是什么哪?
卖柴的:......
打杂儿的:自己任性地图个痛快,搞出来的崽子也不想养活,扔在路上,这崽子的爹妈才真是恶鬼呢!
卖柴的:不对!这跟你说的不一样!你瞧,小衣服上还缝着长命百岁的符咒呢!......你替扔孩子的爹妈想想看吧。......不得不扔掉自己亲身的孩子,一定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啊。
打杂儿的:哼......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那还有个完么?
卖柴的:这,这可太自私自利了。......
打杂儿的:......哼,自私自利为什么不行?......这是个人不如狗的世界......谁要不自顾自就活不成的世界啊!
卖柴的赫然瞪圆了眼睛,鼻孔里出气有声:
“他妈的!真是!谁都只是自私自利!全都是给自己的自私自利行为辩护啊!那强盗!那女的!那汉子!还有你也是!”
打杂儿的:哼......难道你就不是那号人吗?......别打哈哈吧。......纠察使署的官儿们,也许叫你糊弄的过去;可我呀,你可糊弄不了!
卖柴的:......
打杂儿的:我问你......那女人的短刀哪儿去了?......多襄丸也说是镶螺钿的好家伙。那把短刀哪儿去了?......难道落在草里就没了吗?......哼......不是你掖起来了,还有谁呀?
卖柴的:......
打杂儿的:哈哈哈......怎么样?说着了吧?......哈哈,是贼偏喊捉贼,这才叫自私自利呢!......哈哈哈哈。
卖柴的缩着肩膀呆站着。
行脚僧抱着已经不哭的小娃娃,茫然望着卖柴的。
打杂儿的:(仰望天空)雨也住了。......
回头看看卖柴的:
“......喂......还有什么说的吗?......没得可说的话,我先走啦。......哈哈哈哈,......没想到躲雨躲这么久。”
打杂儿的挟着小衣裳,钻过檐滴,走下台阶。

55 路上
打杂儿的噼哧啪喳汤着水洼儿走去的两脚。

56 罗生门
檐头滴着水。
抱着娃娃呆立着的行脚僧和悄然垂头站着的卖柴人。
小娃娃又哭起来。
卖柴的仰起脸来。
卖柴的定睛看着行脚僧怀里哭着的小娃娃。
迟疑了一阵,走进行脚僧,伸手要接小娃娃。
行脚僧着了慌,紧抱着小娃娃往后退:
“你干嘛?你还想剥这孩子贴身的布衫吗?”
卖柴的受了委屈似的望着行脚僧的脸。然后,轻轻的摇摇头:
“我家里有六个孩子。养活六个和养活七个,也就是一个样的辛苦罢了。”
说着,摊开两手。
行脚僧定睛看着他的脸色:
“唉呀,我错怪了你的好心眼儿了。”
卖柴的:不能怪你,......如今的世界,凡是人都不能不怀疑他啊,......惭愧的是我,......我自己就摸不清自己的心眼儿。
行脚僧:呀,你做了件好事。......亏得你,我还是可以相信人了。
卖柴的:哪儿的话呢。
卖柴的从行脚僧手里接过娃娃就钻过檐滴走去。
淡淡的夕阳余晖照着檐滴。
罗生门的全景---目送着卖柴的后影儿的行脚僧,夕阳照着抱了孩子走去的卖柴人。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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