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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的故事 十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闪亮的日子(上) 作者:台北阿生




我来唱一首歌 古老的那首歌
我轻轻地唱 你慢慢地和  
………
但愿你会记得 永远地记着 
我们曾经拥有 闪亮的日子 
     
      ——《闪亮的日子》(1977)

不管曾经的日子闪亮与否,当年一帮人醉着醉月湖畔的酒月,齐集女七、女八宿舍前陶然高唱《恋曲1980》的那一夜是永远记得的。在那半大不小而思想感情常有激动的岁月里,一招半式的吉他弹唱起来总是罗大佑。在似知非知间,几乎把他等同于自己年轻心灵的代言人;甚至有意无意地,也将他从《知乎者也》到《家》所渐次反映的转变,和自己大学四年的成长过程相结合。那时我们这一夥都喜欢罗大佑,成天盼着他快出新歌,否则恐怕无歌可唱。大概就是这点让人老爱从箱底翻出的青春,使我如今回台湾每上KTV, 必定先点支《鹿港小镇》唱个过瘾。任凭今天有人说罗大佑是个巨星健将,他有些歌已成经典,但对我而言,在此妄谈,或许更多的,是出于情感和回忆吧。

-“你是那样真真实实在我眼前”-

罗大佑正式出名,一般以为是在推出第一张个人专辑《之乎者也》后。其实早在一九七七年,当台湾流行歌曲仍是一片“靡靡之音”时,他就为电影《闪亮的日子》作了风格有别当时主流的一首同名主题曲及数首插曲。接着到八二年左右,顺着台湾当时“校园歌曲”的风潮,也先后推出了《我们曾经年轻》、《痴痴的等》、《童年》、《是否》、《光阴的故事》等等创作。虽然当时他尚未从幕后的作者成为台前的歌者,但这些较一般校园歌曲水平要高出一截的作品,也使他初步展露的才华,逐渐受到有心听者所注意。

第一次知道罗大佑之名,就是在八○年听到《童年》的时候。那时正上高中,一位同学把这首不知何处听来的歌带进班上,竟致全班争相传诵,以至人人朗朗上口。原因就在于它的曲式简单,旋律易记,而歌词内容几乎无一不切中童年时期的生活和情感。甚至对当时早已不再童年的我们,这首歌仍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是这群深受升学压力的高中生三天两头永不悔改的必然结论;而“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对正处青春期、常维持“少年维特而并非奇特的烦恼”的大孩子们,更真是无时不在的翘首企盼。           

然而《童年》显现给我们、甚至当时整个台湾流行音乐最重要的意义,却远过于上面所谓的“现实意义”。长到十六、七岁,那是第一次听到一首歌,能够用最平实浅显的语言,贴贴切切地唱到了我们最熟悉的生活经验。事情的叙述是如此真实,情感的描写是如此准确。罗大佑果然不容小觑,他对现实的关照,也将从对生活经验的纵切,扩及到对整个社会的横断。       

-“在乎不在乎”-

一九八二年《之乎者也》的出版,在台湾流行音乐史上,是绝对具有石破天惊的开创意义。走上台前、开始唱起歌来的罗大佑,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十分与众不同。眼戴墨镜,一身黑衣,虽并不一定就暗示着他的桀傲不驯;但那粗硬沙哑的嗓音,对一向习惯于细致甜美、浑圆明亮的流行耳朵而言,却可看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叛逆。

说到这张专辑的开创性,当然还是在于所收录的作品,而其中又以《鹿港小镇》和《之乎者也》最具代表。这两首歌的摇滚形式,打破了流行音乐既有的格局,足以视为摇滚乐在台湾本土化的先驱。触及社会现实的题材,透过句句的嘶吼呐喊,表现出直接而强烈的反省、质疑和不满,这在当时的台湾,更是空前而仅有。
《鹿港小镇》的创作背景,是一个在经济不断成长中迅速变迁的社会。水泥墙所象征的“现代文明”,由台北之类的大城步步闯进鹿港之类的小镇,逐渐取代而侵蚀了红砖房所代表的传统。在“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的强烈哀叹里,我们听到的,是从传统到现代过渡中的彷徨与失落。爹娘的淳朴,情人的善良,妈祖庙里膜拜者的虔诚,在这对于传统的眷恋与伤逝声中,唱的其实就是对于所谓现代化价值的怀疑。

相对于《鹿港小镇》的伤感,带着嘻笑怒骂的《之乎者也》,则就直接道出了一个不愿作“袖手旁观者”的罗大佑,所“知之”而又“在乎”的愤怒。“剪刀等待之,清汤挂面乎,尊师重道者,是否如此也”,是对当时中学生“发禁政策”的质疑,“风花雪月之,哗啦啦啦乎,所谓民歌者,是否如此也”,则是对“校园歌曲”日趋肤浅幼稚的轻蔑;而其中抗议与不满的最终所指,就都是在当时政治权威下,对于青年人充满压抑与控制的教育制度。    

然而对于现实的愤怒,却绝非罗大佑在乎的全部。除了上述两首摇滚歌曲,无论是以余光中和郑愁予的诗谱曲的《乡愁四韵》和《错误》,还是自己写词的《恋曲1980》、《将进酒》、《摇篮曲》和《蒲公英》,我们都能在这些动听的旋律中,欣赏到才华横溢的罗大佑在作曲上多姿多采的发挥。他所作的歌词,则展现了对文字相当的掌握。叙事写物、发感抒情,或平易近口语,或精练如诗词,在在皆真实而深刻,难以不吸引听者产生共鸣.

就是这在词曲上的才华,以及对于作品的用心,使得罗大佑从此在流行歌坛屹立至今。《之乎者也》虽是初露头角,却是一鸣惊人。无论是形式、内容、或创作态度,都为台湾的流行音乐树立了一个新典范,对日后流行歌曲的发展带来正面的影响。  



闪亮的日子(下) 作者:台北阿生




-“告诉我什么是真理”-

一九八三年出版的《未来的主人翁》,基本上可与《之乎者也》归入同一时期。音乐形式上,较上张专辑带有稍多的摇滚。《青春舞曲》改编自同名而大众耳熟能详的“新疆民谣”,其尝试令人耳目一新;《亚细亚的孤儿》混入唢呐的伴奏及儿童的合唱,这在当时的流行歌曲中也是少有。其他象是《未来的主人翁》、《现象七十二变》、《稻草人》、《牧童》、《爱的箴言》等俱是佳作,不同的曲式风格,在音乐上表现了相当的多样性。        

然而在作品的性格上,《之乎者也》中犹有如《童年》的活泼开朗,如《蒲公英》的灵巧轻盈,如《摇篮曲》的温暖安祥;到了《未来的主人翁》,这些明亮柔和的色彩则几乎全部消失。罗大佑黑色的形象更加明显,那个在《将进酒》中的苦闷青年,至此挑起了主唱的大梁。

短短的《诞生》,作为专辑第一首歌,是有其宣示性的作用。歌曲开头一再问道的“什么是真理”,便清楚唱出了这个苦闷青年所以苦闷的原因。而接下来所质疑的“有多少的孩子在今天诞生,你要他们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则明白揭示了对这个现实世界的不满。这个因“真理”不再而产生的不满,也就透过不同的音乐形式,构成了《未来的主人翁》里许多歌曲的共同基调。 

无论在名称或含义上,都与《之乎者也》中“眼睛睁一只,耳朵遮一遮”巧妙呼应的《盲聋》,则再一次透露出这些苦闷的本质。身处于旧去新来而多变的时代,面对着不尽理想而复杂的现实,种种价值的混淆与冲突,在一个纯真的年轻人眼里,就如同“铜板的正面说这世界是清晨,铜板的反面说这世界是黄昏”般地令人不解。而若要认真,则不免时时必须感受“欲望与真理在斗争”。也难怪要为闭眼遮耳而不满,要为成为盲聋而哀叹了。       

对于整个大环境的关心,在《未来的主人翁》中有更多的体现,当然也更是许多苦闷的根源、不满的对象。在“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的诉说中,《亚细亚的孤儿》道出台湾在历史地理的位置中曾经的无奈。在“是个什么样的心理因素,每年要吃掉一条高速公路”的指责中,《现象七十二变》点出变迁中的台湾社会所存在的种种病态。在“我们不要一个被科学游戏污染的天空,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电脑儿童”的抗拒中,比起《鹿港小镇》对传统的乡愁,《未来的主人翁》更进一步明白表示对现代物质文明的怀疑。

-“飘来飘去,就这么飘来飘去”-

于是我们对于到《未来的主人翁》为止的罗大佑,或许就可以为整个作品所浮现的内心世界,渐渐描绘出一个大概的轮廓。首先,试听:      

“潮来潮去,日落日出……江山如画,时光流转,秦时的明月汉时关。”
         ——《将进酒》   “日月轮回依旧,花开花谢依然,多少青春继续不回。”       
         ——《青春舞曲》
“岁岁年年都在改变,有多少沧海一夜之间变成桑田。” 
“一年过了又是新的一年,每一年现代都在传统边缘。”       
         ——《现象七十二变》
象是许多成长中的青年,初次有着宇宙无垠、人生有限的惊讶与觉醒,罗大佑此时的歌曲,处处吟唱着对于岁月更替、人世变化的敏感。这样的敏感,表现在对个人的生活与情感,也表现在对自身所处的时代与社会。而在为分手的女友所写的《小妹》中,一句“我们有温暖的过去,我们有迷惑的现在,与未知的将来”,唱的虽是一段恋情的总结,却正不谋而合地,概括了这个由过去、现在、将来、小我、大我交织而成的人生立体,在青年罗大佑的内心坐标系中整个的投射。

过去是温暖的,熟悉而令人怀念。怀念的,是现象发生七十二变以前,苹果虽买不起,味道却好;楼房虽盖不高,人情却浓。怀念的,是同游青山、温泉的小妹;是渔村、妈祖庙的鹿港小镇;是秋千、知了的童年。      

将来则是未知的,陌生而令人踯躅。踯躅,是因为鹿港的红砖,一块一块被他们挖走而砌上了水泥墙;是因为现象七十二变后,横冲直撞的“文明车辆”越来越多,朋友之间见面却越来越少;是因为在科学游戏逐渐污染的天空下,每一个今天诞生在世界的未来主人翁,将来看到的,会是一个越来越远而模糊的水平线

就在过去与将来的徘徊间,产生了现在的不安。眼前所见的一切,已不再如此熟悉。曾经以为单纯的金科玉律,也如同《未来的主人翁》里所谓的“格言象玩具风筝在风里飘来飘去”。于是不定的“真理”使人迷惑而挫折,使人心急得要抗议;而当所有的价值都在风中飘荡时,人自然也跟着开始离地而去。因此归根结底,罗大佑在这些歌曲中表达的所有苦闷、伤感、与愤怒,实在起自于对价值的怀疑,而怀疑的结果,就是“飘来飘去”的虚无。虚无不只在已提过的歌曲中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在《恋曲1980》中,则从另一方面表露得一览无遗。“或许我们分手,就这么不回头,至少不用编织一些美丽的藉口”,这样的故作潇洒即是虚无的另一面,其实就是出自“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中,对于爱情作为一个永恒价值的怀疑。

至此或许不免有人要质问,罗大佑再了不起,也就那个在一九八七年、被不知哪帮家伙封了个什么“亚洲最杰出艺人”的头衔。“杰出”够不上“伟大”,“艺人”离“艺术家”也还差那么一段,充其量不过是个年未四十、词曲写得还不坏、偶尔提张破锣嗓子唱唱歌的而已。对一个搞流行音乐的,管他是谁,何以值此一推敲二分析以至再三地说来述去?

的确,这一个所谓“亚洲最杰出艺人”,是没什么了不起。最为平凡者,莫过于在那样的时代和那样的社会里,象那样年龄那样的人,实在真也是太多。但这个平凡艺人的杰出之处,或许就在于他的真实深刻,把当时当地这众多的年轻人都写进了他的歌里。而这也就是为什么要一再不惮你我之烦,反反复复把他送上手术台彻底解剖的最大原因。

在台湾,大约五十年代中起出生的年轻一代,从未历经任何动乱。物质上而言,大部分人在成长过程中,即使曾有或多或少的匮乏,也随整个社会的渐渐富裕而至大抵不虞。其中有幸受较高教育者,则在家庭社会的吹捧下,当政者有意的隔离中,成了一群象牙塔内的天之骄子。年轻使他们多愁而善感,但未经贫乱的成长背景,和现实隔离的生活环境,也就使他们的脚跟离地,因此这样的多愁善感自然容易流于虚无。另一方面,和现实接触未深,却也使他们纯真,而年轻更让他们充满热情。如果不愿随着当政者的引导,作个用功读书、参加“救国团模式”的活动、唱唱“校园歌曲”的“好孩子”,这种热情纯真必然投注在对现实的关心。于是罗大佑的关心其实就是他们的关心,罗大佑见到现实中的种种问题其实也就是他们见到的问题。但光凭热情不足解决问题,一是无社会地位,二是政治上的压抑让人却步,不愿轻易就作了个烈士。从此就有了苦闷,也更增加了原本的虚无性。故而罗大佑所有的苦闷、虚无、悲哀、愤怒,一切的喜怒哀乐,也就与那群年轻人所有的感情大致相合。至此可知,罗大佑在作品中忠实而深刻地反映了他自己,自然就为那一代曾经善感、曾经虚无、曾经多多少少认真过的台湾年轻人,唱出了自心灵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话说回来,今天的罗大佑早已脱掉了他那身黑衣,而我也早过了那个没事就爱哼着“飘来飘去”的惨淡少年期。但不管怎样,今天任你挑首歌,《未来的主人翁》也好,《恋曲1980》也罢,再不然《鹿港小镇》、《将进酒》、《光阴的故事》、《亚细亚的孤儿》、《之乎者也》都可随你。只要开口,我定会高高兴兴,为你一字不漏地从头唱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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