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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角落》一共12集,用了11首片尾曲。在这部剧里,片尾曲不仅是片尾曲,它还是故事的延伸和余韵,是参与叙事的。P.K.14、Anti-General、木玛、后海大鲨鱼……“是我平时听的歌,我觉得中国最好的摇滚乐队都在这里了。”辛爽在自己的作品里夹带私货。看《隐秘的角落》的过程有一种寻宝式的乐趣,除了片长不均打破了传统的剧集模式,这部剧的彩蛋位置和呈现方式毫无规律可循,有时是把声音藏在片尾曲里,有时是片尾曲后多出一小段揭秘片段。“做得更野蛮、更冲动一点儿。”十几年过去了,辛爽骨子里的追求似乎没太变,只是摇滚的一切被藏在了“隐秘的角落”里,观众和乐迷得细品品。(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26期,点击文末封面图一键下单)
《隐秘的角落》里的罪恶像一把开膛破肚的手术刀,真正想给观众看的不是下刀子的过程,而是一刀下去,扒开皮囊后,里面有什么。
记者|宋诗婷
本文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夏天的阴影《隐秘的角落》不是一部快节奏剧,但它仅用开场两分钟的时间就抓住了观众。“可能是国产剧集里最惊悚的一幕。”很多观众这样评价一开场张东升把岳父母推下山的那个镜头。惊悚不来源于血腥、残忍,而是出乎意料和人性的极度冷漠。
在六峰山景区的山顶,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张东升把岳父母推下山的那一刻正好被三个孩子的相机记录下来。
继《无证之罪》之后,秦昊第二次主演紫金陈小说改编的作品,饰演衣冠楚楚的反派角色张东升。两条故事线,几个人的命运从这里开始交汇。张东升是个倒插门女婿,假发下隐藏的是他对情感的渴求,自卑和长期压抑的阴暗面。学霸朱朝阳生长在离异家庭,有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和一个有了新家庭对自己不管不顾的父亲。普普和严良都是被家庭抛弃的孩子,他们从福利院里跑出来,想弄一笔钱,救普普口中生了重病的弟弟……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有秘密。《隐秘的角落》由秦昊、张颂文、王景春、刘琳、李梦等实力派演员出演,但三个小演员和他们的角色才是故事的发动机。辛爽坐在沙发里,懒洋洋的,不太热衷于探讨剧中那几桩杀人事件:“谁死了,谁杀了谁,这些都不过是一个情节点而已,相当于一把开膛破肚的手术刀。”他真正想给观众看的不是下刀子的过程,而是一刀下去,扒开皮囊后,里面有什么。“透过这把刀,看每个家庭,每个人的故事和命运。血腥刺激,我不high那个,拍得都挺含蓄。”辛爽说。辛爽high的还有“暑假”这个背景设定。最初接触项目,一听到“暑假”两个字,他就脑补了一个早已远去的少年时代:无论是湿漉漉的南方,还是暴晒的北方,暑假一来,大白天的,街上没什么人。大人热,小孩儿也热,但热归热,家里还是待不住,总想着出去玩。三两个小孩凑一块儿,大太阳一照,汗津津的。“围绕三个孩子展开的故事,和夏天特别搭,要是放在多数国内犯罪题材作品喜欢的阴冷环境里就无聊了,得阳光明媚,太阳越大越好,光越足的地方,阴影越多。”紫金陈的原著小说《坏小孩》把故事设定在夏天发生,气候和故事发生的城市没有过多参与叙事。但夏天和城市空间塑造了整部剧的质感。《隐秘的角落》在广东小城湛江拍摄。辛爽喜欢湛江那个老城区,棕色、暗红色、灰白色的老房子斑驳错落。他不想做一个纯粹的现实主义故事,想要的是“浪漫现实主义”。“真正的人会怎么说话,怎么生活,怎么思考,这都得实实在在的。但在美学上,我希望有些违反常规的细节。”朱朝阳的家那层尖顶的房子是搭出来的,普普和严良站在高处等他,或者镜头俯拍的晚上,这户房子是星星点点的老城区里最亮的那一幢。湛江的海是《隐秘的角落》里一个重要空间,它支撑着故事和人物。三个孩子在海边见面,张东升的妻子死在海里。因为靠海,朱朝阳的爸爸才有了那摊以海为生的水产生意。勘景时,辛爽和团队在海边遇到一艘大大的邮轮,废弃好多年了,残破,开不走,被大铁链子禁锢在岸边。“和我们想表达的东西特别贴切。”辛爽说。后来,这个大船和它所在的海滩就成了贯穿整部剧的重要场景。美术团队又找来很多条小渔船,和邮轮一起搁浅在岸边,其中一条船成了两个孩子临时的家。勘景之后,整部剧的血肉就都能贴着环境来写了。黏稠的空气,海、肠粉、馄饨、糖水,能带来陌生感的广东话……一开场,严良找老陈借钱,去的是一家露天小吃铺。这场景是湛江著名小吃铺“水井油条”的原址,因店前有口大井得名。拍摄时正赶上老店搬迁,剧组刚好能就着原来的摊位置景,小吃铺的氛围就被准确地留住了。张颂文在娄烨的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就展示过自己用广东话演戏的能力,这次,他故技重施。水产厂杂乱的办公室,四个中年男人聚一起打牌。之所以打牌而不打麻将,是因为前者省时间,后者玩起来耗时持久,显得厂子生意不好。张颂文饰演的朱永平坐在其中,操一口广东话,边较着劲开牌,边讨论风水。广东小生意人的状态和生活氛围,一下子就出来了。“加了稳定器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绝了。”这几天,辛爽看到不少有趣的弹幕和评论。可能是用了秦昊和张颂文,拍摄地又都在广东,很多人觉得,《隐秘的角落》在质感上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有点像。这当然算得上是表扬,但两个作品是截然不同的。大量手持拍摄的娄烨电影强调主观感受与情绪,而辛爽喜欢稳定的镜头,“呈现一种比客观更客观的视角”。镜头固定或缓慢移动,像是凝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张东升的岳父母掉下悬崖后,镜头给到了石头上的蜥蜴,象征着一种上帝视角。丁可创作的配乐也并非渲染情感,而是为解读情感而存在的。“悲伤的时候,不去渲染悲伤,用音乐给出客观的解读。音乐里用了大量人声,想突出的就是这一点。”辛爽解释。“你画我猜”说起电影配乐,就不得不挖挖导演辛爽的前史了。“是Joyside的那个辛爽吗,吉他还是鼓手那个?”看到《隐秘的角落》演职人员表时,我有点迷惑。“没错,就是那个,当导演了。”熟悉摇滚圈的朋友告诉我。我第一次对辛爽有印象,还是因为很多年前美国人凯文·弗里茨(Kevin Fritz)拍的那部纪录片《颓废的东方》。在那部关于中国朋克乐队Joyside的纪录片里,辛爽有很少的镜头,个人部分只在接近片尾的地方以寥寥几句话收场:“Joyside正在寻找这种感觉,正在尽量做得更野蛮、更冲动一点。Joyside会永远是一支摇滚乐队。”辛爽两进两出Joyside,时间都不长。本质上,他想彻底换一种生活方式。彻底离开后,他写过流行歌曲,拍过MV,后来和朋友一起弄了个广告工作室,工作重心就渐渐转移到影视了。《隐秘的角落》导演辛爽。他曾是朋克乐队Joyside的乐手,对音乐的敏感让他在对影视作品的节奏和配乐把控上游刃有余。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辛爽已经从一个愤怒的摇滚乐手变成了新锐导演。在两年前的综艺节目《幻乐之城》里,他和任素汐、萧敬腾、李光洁等艺人合作,前后导演了五部作品。那是一档过程中没有暂停,没有剪辑的唱演类节目,辛爽基本包办了五个作品的所有剧本创作和导演部分。“你说你会拍故事,一广告导演,没人相信,得拍出来给人家看。”那个夏天,辛爽几乎一直待在节目的拍摄地无锡,整个人都熬胖了一大圈。这个策略性的选择很有效,没过多久,业内就知道他会拍故事了。很快,曾制作过《无证之罪》的万年影业找到他,《隐秘的角落》就成了辛爽的剧集处女作。影视创作和摇滚乐不一样,它是一项需要协作,甚至不断妥协的艺术。做乐手,感受能立刻变成旋律和节奏,但导演这份工作更像是在综艺节目上玩“你画我猜”游戏。尤其是想拍个有点调调的片子,自己脑子里有答案,但得使尽浑身解数,让摄影、美术、演员……各个工种达成一致。“颂文老师说,做演员就是当众孤独,我说,当导演也是啊!”对于辛爽来说,《隐秘的角落》整个拍摄过程充满了这种不确定感。辛爽喜欢大卫·林奇,偶尔会重看他1990年的作品《双峰》。“每次看都能多发现几个细节。不是孤芳自赏,自个儿起腻那种,是真让观众觉得好玩。”《隐秘的角落》每集时长很不固定,第一集70多分钟,第二集不到50分钟,每一集的长度都不一样。这是网剧的优势,它抛开了传统台剧对于时长的束缚,在结构上给了编剧和导演更多自由。团队请来了美国编剧乔·卡卡奇(Joe Cacaci)帮忙做12集剧集的大结构和每集的卡点。时长不重要,每一集都结束在最吸引眼球或最有余韵的位置上,这才是重点。“好玩”的国产剧不多,《隐秘的角落》算有意思的。看完整部剧,关于大善大恶的迷思很快退去,留在脑袋里的是一些细节和画面。吃东西的戏都很讲究,周春红在宾馆和情人最后一次幽会,她边流泪边往嘴里塞橘子。吃完了,也就哭完了,站起来转身就走。朱永平打包了三碗馄饨,拎在手里才想起来,女儿已经不在了。前一秒镜头是他站在垃圾桶边犹豫扔不扔掉,后一秒人就坐在了椅子上,边哭得稀里哗啦,边大口吃掉女儿那碗馄饨。朱朝阳和父亲吃完糖水,起身走后,一只苍蝇落进碗里,预示着这场对话和这个少年都不再干净纯粹了。严良的父亲因吸毒而神志不清,在戒毒所里,严良接过父亲手中的梨,坐在海边赌气似的嚼。相信童话还是真相,笛卡儿和公主的隐喻贯穿整部剧,这是“坏人”张东升和“好孩子”朱朝阳精神相通的部分,它也时刻提醒观众睁大眼睛,辨析眼前的故事是编撰的童话,还是隐藏在童话里的残酷真相。这招很聪明,对观众来说,怎么理解都说得通,对戴着镣铐跳舞的创作者来说,这个设定让故事探讨善恶的思想内核得以留存。如果说,这局“你画我猜”的游戏辛爽玩得不错,那各部门的能力和悟性是真的帮了不少忙。刚做导演时,辛爽看完马丁·斯科塞斯的《出租车司机》就很纳闷,那场德尼罗在家里比画枪、照镜子自high的经典戏到底是怎么拍出来的——剧本里写的是什么,导演现场得怎么讲戏?后来,看了幕后视频他才知道,剧本里没有这段,导演也没提要求,纯粹是演员自己临场发挥的。马丁·斯科塞斯唯一做对的事是“摄影机不要停”。这招儿他学会了,遇到这一群好演员,把他们扔在镜头前,总能逼出剧本里没有,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表演。第五集的结尾,朱朝阳冲进屋子,妈妈的秘密曝光,几个人站在广播站里,尴尬快溢出屏幕了。那个镜头就是辛爽多等了一分钟捕捉到的最尴尬的时刻。剧集花絮里有这么一段,秦昊和导演、对手戏演员商量接下来的一场戏。那是岳父母死后,妻子在家里向张东升发泄愤怒的戏。剧本里,这段戏有台词。现场,秦昊边讲边演了起来。“就一直扇耳光,一直扇,扇到你自己能哭出来为止。这时候就别说词儿了,说什么都是水词儿。”后来,那场戏真是这样演的,女演员一巴掌一巴掌地扇在秦昊脸上,直到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才喊了一句台词。大部分戏份,辛爽脑子里都有画面,但有些戏,写得没问题,但他想不到演员演出来是什么样。周春红逼儿子朱朝阳喝牛奶那场戏就让人吃不准。那是一场母亲羞愧、懊恼,觉得自己失去了对儿子掌控权的戏。一杯牛奶喝与不喝,这是母子的对峙,是权力的角逐。周春红要在这场对峙中,重新拿回对儿子的控制权。“这场戏太drama了,我有点犹豫。刘琳姐却说,没问题,你相信我,咱们走一遍。”戏走了一遍,辛爽立马踏实了,“她有那种神奇的把所有戏都演得合情合理的能力”。和负责原创音乐的丁可合作,前音乐人辛爽发明了一套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密码,游戏迅速打通关。粗剪之后,辛爽把需要配乐的段落摘出来,加上音乐,交给丁可做参考。“风格基本确定了,用的大多是丁可本人的音乐,里面有一部分我的审美,剩下的交给他。”丁可在法国,两人隔空交流。辛爽给出个坐标系,横纵轴,偏左是悬疑感,偏右是情感,最左是“吓死你”,最右是“玩儿命煽情”,调整音乐风格全靠这个坐标系。“太左了,往右来一点儿,有点右了,左一点儿,一听都明白。”辛爽说。作者档案
宋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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