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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太详细了。。。如果看了大儿子日记,是否可以避免小儿子的事?为什么在大儿子高中期间搬家?。。。

文章来源:GQ报道




在当代美国华裔作家中,李翊云是不可忽视的存在。2003年登入文坛以来,李翊云的作品连连获奖——首部短篇小说集《千年祈愿》获得2005年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上榜《纽约客》“最值得期待的年轻作家”,2012年获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2013年担任英国布克奖评委.......2023年11月,《我该走了吗》在中国出版,这是李翊云首部被译成中文出版的小说。

李翊云的写作和她的人生一样难以捉摸,不可归类。她拒绝陈词滥调,反抗美国写作坊教授的金科玉律,反对“技法”。她的人生也是对陈词滥调的拒绝:30岁,她放弃医学博士的学位,开始写作,再读一年她就能拿到学位;她用英语写作,并一直拒绝将小说翻译成中文;2012年,她患上了抑郁症,有几年不能再写小说;2017年她出版回忆录《亲爱的朋友》,讲述自己的抑郁经历,几个月后,她的长子文森特自杀身亡。

面对命运的痛苦和不可知,李翊云一以贯之地给予反击,她对“简单的出路”不感兴趣,认为“安宁就是陈词滥调”。她说:“我不和解。”

李翊云不担心被人误解。相反,她接受甚至享受自己的“欺骗性”。她天生是个观察者,喜欢那些需要你“再看一眼”的人和事,他们迫使你修正先入为主的印象,消除偏见,从而获得更深层的真相。最新长篇小说《鹅之书》(The Book of Goose)出版后,她出席宣传活动时,总随身携带一只手提袋,正面印一只鹅身,黄色立体的脚掌从袋底坠下,在半空中无措摇摆。她喜欢鹅,这种在中英语境里都被低估的动物,说“它们看起来傻,但可能很暴力,并且也很复杂。”通过携鹅登场,她仿佛在扮演“一位无害的华裔女士”,与此同时也在静静提醒外界,“再看一眼”。

如何不被低估、如何证明自己大于肉眼所见,是许多移民毕生的需求,也是动力。对用第二语言从事写作的创作者来说,或许更是如此。并非所有移民都拥有李翊云的泰然与自信。也许她已不再担心被低估。她今年五十一岁,在英语环境里呼吸了二十七年,出版了五部小说、一部回忆录和三部短篇集,赢得诸如麦克阿瑟天才奖、古根海姆奖、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文学奖等殊荣。她已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远比你看到的丰富。

华裔作家的中国经验

李翊云于1972年出生于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她父亲是核物理学家,母亲是小学语文老师。和同代人一样,她生长在阅读资源稀缺的环境里,读任何可以得到的文字,包括鱼贩不要了的旧报纸,连环画的高尔基自传三部曲,托尔斯泰《复活》的报刊连载,图书馆借来的屠格涅夫的《散文诗》。早在十岁时,她便表现出文学野心,下定决心要背诵所有著名李姓诗人的诗作。

1996年,李翊云前往美国,在爱荷华大学攻读免疫学博士学位。作为科学家的人生轨道一望可见尽头:拿到学位,读几年博后,在学界或生化行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买房生子,养一只狗。这种确定性让她产生了动摇。

爱荷华大学所在的小镇是一个文学之都,“几乎人人都在写小说”。读博第四年,李翊云在闲暇时间参加了面向社区的写作课,在《纽约客》上读到爱尔兰小说家威廉·特雷弗的短篇《传统》(Traditions)。读完后,她从图书馆借出特雷弗的短篇集《山区光棍》,沿着它又找到他的其它作品。特雷弗的写作为她打开一个前所未有的空间,她渴望能像他一样创作出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

几周后,她决定离开科研,尝试英文写作。她的高中同学打来电话,“我不相信你能写成,你在中国长大,你怎么去写美国的上层和主流社会?”她的丈夫提醒她,比起科研,写作对她的索取会更多,所谓“不疯魔,不成活”。李翊云没有退却。她告诉丈夫,给自己三年时间——如果三年结束,写作还没进展,她就去读MBA,或法学院。时限未满,她的短篇《不朽》(Immortality)被《巴黎评论》编辑在自由来稿里选中,在杂志2003年秋季刊上发表。不久后,她被爱荷华知名的创意写作项目录取。同年12月,她的短篇小说《多余的人》(Extra)在《纽约客》上发表。

《多余的人》描述的世界不能离“美国的上层和主流社会”更远。故事主角林奶奶在市场经济到来之际被工厂“光荣退休”,几经波折,她来到北京郊区一所高级寄宿小学就职,结识一个小男孩,两人相互依靠。小男孩有偷袜癖,林奶奶善意庇护,最终事发,被学校解雇。这个短篇收录于李翊云2005年出版的首部短篇集《千年祈愿》(A Thousand Years of Good Prayers),捕捉了九十年代中国的脉搏。这部短篇集摘获了五项大奖,包括美国笔会小说奖和《卫报》首部小说奖。继《千年祈愿》后,李翊云接连出版了长篇小说《漂泊者》(The Vagrants)、短篇小说集《金童玉女》(Gold Boy, Emerald Girl),并于2010年被《纽约客》评为“20位40岁以下最值得关注的小说家”之一,她是名单上唯一一个华裔作家。



李翊云,2006年,加州,摄影师:Randi Lynn Beach

从《千年祈愿》到2012年出版的长篇《比孤独更仁慈》(Kinder than Solitude),李翊云这一阶段的作品大多发生于中国,或以中国人为主要人物。对如今的中国读者来说,书中描绘的中国经验未必符合他们的期待。以《千年祈愿》为例,书中人物在对话时频繁引用中国格言,这一写法继亚裔作家汤亭亭的《女勇士》、覃恩美的《喜福会》以来已成为常规写法之一,而在强调少数族群主体性、抵抗英语霸权的今天,这样的呈现方式有将人物“他者化”、刻意营造异国情调之嫌。

中国在过去二十年间发生的巨变,也让当时书中描写的日常,变成了今日的文化刻板印象。这样的作品引起部分读者揣测,作者是否意在搭建一种中国奇观,以迎合西方读者对中国的狭隘想象而取得最快捷的成功。

李翊云对此的回应很简单:她在写作时从不考虑读者,只为自己而写。谈起《不朽》的写作契机,她说在她成长过程中,太监是个司空见惯的存在,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这是多么非同寻常,而她在写作时总被“不太对劲”的事物所吸引,仅此而已。

《巴黎评论》的前编辑布丽吉特·休斯回忆了她第一次读到《不朽》时的情形。和许多老牌英文文学杂志一样,《巴黎评论》由实习生阅读自由来稿,从中筛选出优秀稿件,推荐给编辑。休斯至今记得,当时实习生拿着《不朽》来到桌前,说,“我认为你应该读一读这个故事。”她读了第一句话——“他的故事,和我们所有人的故事一样,在出生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便被它所吸引。在休斯看来,李翊云或许的确为英文世界注入了宝贵的中国经验,但更重要的是她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特质:“对时间的持久兴趣,对将自己视为独立个体的追求,一种拒绝服从任何期待的执拗,无论这期待来自他人还是她自己。”

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向西方解释中国的林语堂,到五六十年代力图将西方滤镜下的封建中国祛魅的张爱玲,再到九十年代凭借《池塘》、《等待》等小说在美国文坛立足的哈金,用英语写作的中国作家虽然不多,但已有谱系可循。和这些作家不同的是,李翊云在书写中国经验时,无意如实再现外在的社会现实,而是着眼如何捕捉人物的内心图景。

在她的早期作品里,两种人物反复出现:不受社会关系束缚的年长女性和在血缘或情感上缺乏家庭依靠的孤儿。二者常常结伴出现,比如《多余的人》中的终身未婚的林奶奶和被父亲流放到寄宿学校的小男孩,《金童玉女》中丧夫独居的戴教授和她大龄未嫁的女学生,《善意》中独居的单教授和她郁郁寡欢的女学生莫言。年长女性和孤儿之间从来不是母子关系,他们的权力动态更接近于平等的爱情或友谊,双方对边界进行试探,每一次逾越和角力都在深思熟虑后进行。在《善意》中,单教授未经莫言养父母允许,向女孩透露了她的身世,长大后,莫言不再拜访自己的启蒙老师,以缺席确认了自己的力量。

通过联结没有孩子的女人和没有母亲的孩子,李翊云创造了一种新的世情契约。某种程度上,正是这种脱离了传统东亚情感框架的契约,让她的作品游离于读者熟悉的中国经验之外,获得了超越国界的力量。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西方的凝视不存在。一方面,作者只能写自己想写的故事;另一方面,出版作为商业行为,注定要经历市场精明的评估与筛选。

《千年祈愿》出版17年后,李翊云在《鹅之书》(The Book of Goose)里,借主角法比安(Fabienne)的故事回望了自己早年的出版经历。法比安生长于二战后的法国农村,年少时,她和朋友以自己的所见所闻,合著并出版了一本短篇集,被媒体誉为神童。李翊云的编辑米兹·安吉(Mitzi Angel)敏锐地指出,这或许是李翊云最具自传性的小说。

和李翊云一样,法比安与她的朋友是为了自己而写作,但她们在作品中呈现的奇情奇景却引起了外界强烈的好奇与争议。与其说是写作者为了一己私利将现实扭曲,不如说是外界的凝视将作品和写作者曲解。李翊云的真实想法可从法比安的自述中窥见一斑:“媒体说我们的书每一页都诚实到残忍,说我是战后生活的记录者,年轻而野蛮,被病态的现实所吸引。我野蛮?我病态?这就像说我的鸡是强盗团伙一样。……《快乐的孩子们》出版后,媒体激烈讨论是什么让我这样一个农村女孩选择写一本书。有人说,是野心。有人说,是必要。……野心和必要,这二者我都从未真切感受过。”



《鹅之书》,摄影:钟娜

质疑和非难从一开始就伴随李翊云的写作。李翊云将她在爱荷华写作坊的经历形容为“非正常的”,因为“有一半的时间我都没在听。”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他们说的话没有意义,”她说。在作家玛丽莲·罗宾逊的写作课上,李翊云的美国同学认为她提交的作品没有“故事”;在他们熟悉的西方叙事里,故事要有情节,冲突,人物弧光。另一位美国教授在入学后不久的一堂课上朗读了《多余的人》里的一句话,说:“这句话很好,但你不知道它有多好。”李翊云在心里说:“我知道它究竟有多好!”

她知道自己作品的价值,并会毫不犹豫地捍卫它们。在修改首部长篇《漂泊者》(The Vagrants)时,李翊云的编辑凯特·梅迪纳劝她去掉一个年轻女性角色脸上的胎记。她拒绝了。此后她不再接受梅迪纳的建议。梅迪纳是兰登书屋的资深编辑,合作过众多作者,包括南希·里根。她后来对别人说:“翊云不好管。”

离开家——母亲、祖国、母语

你或许会认为这种自信来自一个坚实的自我,但李翊云却写道:“我有信心‘扮演’我的‘存在’。然而这种信心是拿一个空洞来替代‘我’。一旦‘我’走入我的叙事,我的信心就分崩离析。”当你纵身跃入李翊云的写作,你会发现它处处闪烁着类似的自我矛盾。

比如,尽管她书写了一群独一无二的人物,却坚称自己从未“创作”他们,而仅仅只是“发现”。她反感陈词滥调,却花了超乎常人的时间引用、解析、反转它们,也从它们的平庸中获取慰藉。她被煽情的情节剧(melodrama)吸引,为它创作了我所读到的最为深刻新颖的剖析与辩护,但当我问她认为自己哪部小说的情节剧含量最高时,她想了想,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不认为我的作品很情节剧。”

“《比孤独更仁慈》(Kinder than Solitude)呢?”

她想了想。“那本或许有一点。”

《比孤独更仁慈》出版于2013年,故事始于90年代的北京大院,四个少年少女相逢,其中一人临时起意下毒同伴,受害者在十数年后去世,其余三人的命运被这场谋杀捆绑在一起,无论选择留在原地,还是远走美国,都无法摆脱过去的强大引力。小说世界被死亡的巨大阴影笼罩,爱和善意像灰色天空中落下的零星雪花,转瞬即逝。“这部小说唤出我内心对他人的恶意和对自己的无情,”李翊云写道。



《比孤独更仁慈》,图源:网络

写作期间,她的心理健康出现严重问题,产生自杀倾向,最终被诊断患有抑郁症。她频繁地前往欧洲、美国各地参加文学活动,因为这好过住进医院,好过在原地待着。她随身携带笔记本,记下与自己的辩论,一个声音冷静理性,另一个激烈叛逆,如同“乔治·艾略特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对峙”。

2012年,在纽约参加文学活动时,李翊云再次出现自杀倾向,最终入院。在医院,她结识了其他病友,会和她们坐在走廊沙发上聊天,倾听她们的故事。病友知道她爱吃橘子,便从餐厅偷来,藏进她的抽屉。朋友前来探望,带来她要的托尔斯泰的小说和蒙田的随笔集,她与它们形影不离,引来病友善意的戏弄。她告诉她们,你们可以嘲笑我,但不能嘲笑我的书。前所未有地,她感到时间的牢笼,它仿佛只为别人流逝,却在自己这里停滞;如何从这一天过到下一天,这一刻过到下一刻,变得无比艰难。生活围绕医生诊断、药物治疗和院方管理展开。有许多问题需要回答:每天的目标是什么,今天为什么哭了,以及,为什么要自杀?

现代医学对抑郁症的成因有一套简单明了的解释。比如睡眠不足对身心健康带来的直接影响——多年来,李翊云的时间被工作和母职瓜分,只有在午夜到凌晨四点之间写作。遗传基因也是一大因素:李翊云的外婆有精神病史,最终在精神病院离世。

科学难以度量的是一个人的过去对她的影响。李翊云生长于一个不快乐的家庭,“我母亲的不快乐是尖利的,我父亲的是沉默的,我姐姐的是苦涩的。”她的母亲在外是一名优秀的老师,受一代代学生与家长尊敬,在家中却是一个暴君,“冷酷和脆弱都来得猝不及防。”与姐姐相比,李翊云受到母亲明显的偏爱,当母亲暴怒时,总被派去“抚平她的情绪,平息她的怒火,让她重新回到孩童般的快乐,这样我们才有呼吸的余地。”早在李翊云能用语言表达感受之前,她就知道,“我们家唯一的孩子是我母亲。比起她的狂怒,我更害怕她的眼泪。”

隐私是不存在的概念,母亲将钟爱的女儿视作自己的延申。为了抵抗母亲翻看自己的日记,李翊云发明了自己的加密法:如果她要写看到的一只鸟,就去写树,写云,写天,唯独不写自己真正想记录的东西。中文于是成为一种密文,真实的自我被藏匿在沉默的空白中。

12岁时,李翊云第一次翻开英语课本,“那是我最美好的记忆之一”。她的母亲不会英文,这门外语于是成为一道屏障,将母亲的凝视挡在外面。李翊云获得了自由:“写作时,我经常忘记别人也会使用英语。英语是我的私人语言。每一个字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变成我的文字。我毫不怀疑……我和自己进行的对话,无论语法上多么不完美,都是我一直以来想要进行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如我所想。”

直到长篇小说《我该走了吗》(Must I Go)的中译本出版前,她拒绝授权让自己的作品被译回中文。“我人生中唯一脱离母亲的讲述的部分就是我的写作……我完全可以想象我人生的其它部分出现在她的叙事里:我的婚姻,我的孩子,我的过去。她要求进入我的叙事,我要求离开她的。”



李翊云,2010年,加州,摄影师:Ye Rin Mok

对李翊云而言,离开家——母亲、祖国、母语——不只是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探索,更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一种重新建立边界的必要,去确认何处他人结束而自我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致力于消泯自我。她拒绝“自传性”写作,“英文中,我最讨厌用的词是‘我’。”她选择学习免疫学,也是因为免疫系统的运行机制吸引了她。“它的工作就是监测和攻击非我 ……它的记忆可能会选择性出错,甚至还会敌我不分,导致系统将自身误认为需要消除的异物。”转向写作后,她从小说人物对她的漠不关心中获得了慰藉。“他们没有兴趣干涉我的生活;他们既没时间也没兴趣问我问题;他们不会把我保存在他们记忆的琥珀里。这种自由——一种接近不存在的自由,除了这个我从别人那里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在获得自由的同时,她也付出了代价:当一个人常年用第二语言阅读、写作、思考,她也赋予了它篡改记忆的权力。李翊云发现,哪怕在梦里,当她回到儿时的北京,里面出现的熟悉面孔也说着英语;她记得美国教授打来的长途电话,却不记得和姐姐在某个新年前夜在电话上聊了什么。第二语言的中立甚至漠然,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异乡人。小说家加斯·格林威尔如是评价李翊云的写作,“她对人物的关注好似我们想象中上帝对我们的关注:一种泯灭自我、不带丝毫感伤的爱,一种残暴的关注(brutal attention)。”

患上抑郁症后,李翊云意识到,否认自我的机制失效了。“我背离了自己的直觉,对一些人、一个职业、一门第二语言产生了依恋,但我尚未学会如何与他们共处。”

如何重塑自我,并学会与之共处?李翊云选择了阅读和写作。阅读是她允许自己进行的为数不多的越界行为之一,它让她得以深入他人的思想、情感和记忆,却无需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在与抑郁症对峙的两年里,她读了多位作家的信件、日记、传记和作品,包括约翰·麦加恩、斯蒂芬·茨威格、伊万·屠格涅夫、安东·契诃夫、伊丽莎白·鲍恩、菲利普·拉金、玛丽安·摩尔、詹姆斯·艾伦·麦克弗森、托马斯·哈代、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他们有的与故乡亲密无间,有的受困于不幸的家庭关系,有的被病痛和琐事缠身,但时间一视同仁地从他们的生命中流逝,这比什么都让她感到慰藉。她一面读,一面想起那些她拒绝讲述的故事。写作对她而言是一个悖论:要想隐藏自我,沉默是最有效的方式,然而自我唯有在表达中才能显形。李翊云最终选择直面自我,“开口即会犯错,但我仍愿尝试”。自此,她成为了一名新的作家。

  通过抵抗,完成创造

这天,李翊云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办公室阳光灿烂。我们就情节进行了友好的辩论。对她来说,真正好的短篇小说就是“无事发生”。她告诉学生,你一开始讲“故事的弧线”——情节交代、起始行动、高潮、下降行动、冲突解开——“你就错了。”“因为故事没有弧线,”她说。“这是个人为的概念。你不是靠弧线来生活的。你不是靠情节来生活的。人生没有情节。生活会自行发生。”

“写作坊还有一个陈词滥调的说法——你觉得人物应该有目的吗?”

“哦不!”

当下我正处在对情节兴趣盎然的阶段。情节,一系列精心搭建的因果关系,它暗示着搭建者的信心和乐观主义,认为我们的所作所为会产生后果。爱尔兰裔英国作家艾丽斯·默多克是我今年最惊喜的发现之一,这位哲学家和小说家乐于编织情节,哪怕它们有时近于荒诞。她的作品跌宕起伏,富于娱乐性,却探讨着最为严肃的课题。

“我刚刚重读了很多艾丽斯·默多克的作品,”李翊云说。“我不喜欢她……我时不时会读她的书,就为了提醒自己我不喜欢她。我觉得她是个道德家(moralist)。”

李翊云的父亲是一名宿命论者。在他的影响下,李翊云从十二岁到二十三岁期间熟读佛经,从佛教对“空”的阐释中获得了许多慰藉。情节和道德,这两个概念几乎可说是宿命论的反义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和命运讨论情节是否合理、是否合乎道德,是没有意义的。

写作能不能教?自创意写作教育被引入国内以来,围绕它的争议便从未停止。在李翊云看来,写作不能教,但阅读可以;老师不必向学生指出哪条路可以走,但可以教他们避开哪些弯路。当年在爱荷华写作坊上,李翊云孤身一人面对美国同学代表的西方叙事;如今她在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创意写作,并于2022年接任美籍印度裔作家裘帕·拉希莉成为创意写作系主任。她的教学理念和她的写作风格一脉相承:通过抵抗,完成创造。

华裔作家艾达·张(Ada Zhang)就读爱荷华创意写作专业时,曾参加过一场李翊云的体验写作坊。在课堂上,李翊云将她的短篇“大卸八块”,但“不是恶狠狠地(把它拆解),而是带着决断和智慧。”她用三个关键词形容李翊云的作品:颠覆性的、敢于冒险的、好玩的。美国写作坊的金科玉律是“呈现而非讲述”(show don't tell),“而翊云喜欢说,去讲述,除非你不得不呈现……她已经超越了技法,某种意义上,她是‘反技法’的。”

继《亲爱的朋友》之后,李翊云的写作发生了变化。自2019年起,她出版了长篇《理性终结之处》(Where Reasons End)、《我该走了吗》(Must I Go)、《鹅之书》和最新的短篇集《星期三的孩子》(Wednesday’s Child),在这些作品中,她的人物依然沉默、内敛、坚韧——他们接受生活的本来面目,忍受时间和关系的磨损,不对世界怀抱过高期待,也甚少将自我意志强加于人,不同的是,他们如今不再戒备他人的善意,也不再害怕暴露脆弱,暴露自我。



李翊云出版的小说,摄影:钟娜

这种“打开”,或许和这些人物大多都做过母亲有关。在孩子面前,母亲注定是脆弱的。抑郁症逐渐康复后,李翊云开始创作长篇《我该走了吗》。莉利亚是一位耄耋之年的美国女性,住在死气沉沉的老年护理中心,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来自阅读一个叫罗兰·鲍利的男人死后出版的日记选集。罗兰和莉利亚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但他不知道自己和莉利亚生有一个女儿,名叫露西,更不知道在莉利亚四十四岁那年,二十七岁的露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多年来,性格强悍的莉利亚拒绝和任何人谈论女儿之死。为了给露西的女儿留下一份记录,她开始为罗兰的日记撰写注脚。回忆松动,莉利亚的声音开始动摇。在某一刻,她承认,“所有的母亲都是失败的。”



《我该走了吗》中文版,图源:网络

  有一些问题将永远无法得到解答

2017年9月,在创作《我该走了吗》的过程中,李翊云十六岁的大儿子自杀了。这年她四十四岁,正忙着从加州举家搬到新泽西州。儿子死讯传来的四小时前,她和丈夫刚刚交付普林斯顿新家的定金。“在小说里,我决不会让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她写道。“写小说时,作家会避免这样的巧合,因为它的戏剧性流于牵强,伤痛流于粗糙,隐喻过于讨巧,场面过于俗套。然而,生活并不会遵循小说家的原则。我猜想,小说常比生活平淡。”

谈起大儿子时,李翊云用的词不是人们常用的“去世”,“不在了”,“走了”,而是“死了”。和其它形容相比,“死了”更钝更重,没有修饰掩藏,最接近事实本质。这个词响起时,我愣了一秒;面前的李翊云脸微微涨红,但目光没有退缩。

这个瞬间虽短,却能代表李翊云的态度。应该如何面对一位丧子的母亲?一部分人,出于好奇或恶意,会选择追问;另一部分人,出于同情或无措,会选择沉默。李翊云对这两种反应都选择抵抗。一方面,她温和而坚决地拒绝谈起她的孩子和丈夫。“我尊重他人的隐私。我可以谈论我的感受,但我不会告诉你我丈夫或(我儿子)的感受。我不会告诉你他们的事,因为那是他们的生活。无论我说什么,都远远不够。”另一方面,她也拒绝躲在沉默背后,向外界假装这件事从未发生。曾经,她致力于将自己和生活藏在小说里,现在她意识到,躲藏没有意义。她决定以最直接的方式面对儿子之死。于是就有了2019年出版的《理性终结之处》(Where Reasons End)。



《理性终结之处》,图源:网络

《理性终结之处》是一部虚构作品,但和普通小说不同。在书里,李翊云和儿子以最接近他们现实生活中的面貌出现:失去儿子的母亲来自中国,用英文写作,出版多部作品,其中一部名《千年祈愿》。选择自杀的儿子尼古拉十六岁,敏感早慧,身姿轻盈如鹿,喜欢阅读、音乐、烘焙、编织,能轻易地用他的蛋糕、鲜花、音乐和活力占满整个空间。母亲想知道,这样一个富有活力的少年,为什么会选择结束生命?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母亲是否能够拯救自己的孩子?死去的人还会痛苦吗?

换作另一个作家,比如琼·狄迪恩或安妮·埃尔诺,会冷静地记录亲人死亡的过程,剖析自己哀恸的历程,回忆与他们共享的过去。李翊云也这么做了,但她采取的路径更具颠覆性,异想天开。死亡是有去无回的未知国度,是时间终结之处,是彻底的沉默,而她选择打破以上所有认知——动用小说家的想象,她怀着去爱与理解的愿望,将死者召回,在昨天与明天的缝隙里,与儿子进行了一场不可能的对话。

这是一段与众不同的母子关系,他们相处的方式是争辩。尼古拉极富语言天赋,尤其喜读诗歌,拥有傲人的词汇量。母子经常不知疲倦地进行文字游戏,把旧词拆解,在颠转腾挪中将它们赋予新意。如果有noon(中午)和afternoon(下午),有math(数学)和aftermath(后果),那为什么不能有time(时间)和aftertime(后时间)?两人就形容词和名词的辩论贯穿全书,母亲认为形容词惯于评判、固执己见,儿子则抱怨名词枯燥乏味,不够轻盈。借着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对话,母亲和尼古拉其实是在交换彼此对人生的看法。孩子渴望挣脱生活的种种束缚,获得轻盈;而母亲希望孩子脚踏实地,接受某种朴素框架的庇护。

有一些问题将永远无法得到解答。在尼古拉自杀当天,从母亲送他去学校到得知孩子死讯之间,经过了八个小时。这八个小时里,尼古拉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将永远成为一个谜。尼古拉生前留下了一个电子文档,母亲在和丈夫商量后,选择不打开它。“无法知道答案想必最接近人们所说的伤口,”李翊云写道,“一个人可以携着如此性命攸关的不确定性活下去吗?”临近书的结尾,她用反问的方式给出了答案,“深渊是不是可以变成一个人自然栖居的地方?我们是不是可以像接受头发或眼睛的颜色一样,接受痛苦?”

小说家加斯·格林威尔(Garth Greenwell)是李翊云的校友、朋友,读过《理性终结之处》不下十次。在一堂以“文学如何肯定生命”为主题的大师课上,他以《理性终结之处》为例,解读何为“消极感受力”(negative capacity)。这个概念最早由英国诗人约翰·济慈提出,指代作家接受“不确定性、神秘、疑惑,不去急躁地追求事实和原因”的能力。书中的母亲选择不打开尼古拉生前创建的文档。在格林威尔看来,这个决定体现了她的消极感受力,她对儿子自杀之谜的承认和接受。他说,“这本书要想能令人信服地肯定生命,就必须规避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这是一种需要穿过否定才能抵达的肯定。”他认为,尽管李翊云并不信教,但她所热爱的许多爱尔兰作家都有天主教背景,而天主教中提倡以消泯自我而抵达上帝的否定神学(Apophatic Theology),或许通过爱尔兰文学间接对她产生了影响。



李翊云,2016年,意大利佛罗伦萨,摄影师:Basso Cannarsa/Agence Opale

我问李翊云是否对成为母亲有过挣扎。与雷切尔·卡斯克、希拉·海蒂、玛吉·尼尔森等女性同行不同,李翊云从未直接写过自己成为母亲的决定、过程,或抚育孩子和照料家庭的痛苦。

“我没有挣扎过。有些人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觉得人们有不同的倾向。”她补充道,“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一名女作家。”

“过去二十年里,女性一直在写是要生孩子还是不生,好像这些是最重要的决定。它们不是。它们不是!我不这么认为。”她说。

“那什么是呢?”

“我认为你只需要做出决定,然后承担它的后果。”

她的回答如此云淡风轻,让我不禁问出下一个问题:“你怕痛吗,生理上的或者精神上的?”

“生理上的疼痛我还是有点怕的。”她俏皮地笑道, “我以前不怕。”

“我觉得你非常坚忍(stoic)。”

“没错。也许我唯一能笃定断言的,就是我很stoic。塞内卡,他的书信,都是关于斯多葛主义(Stoicism)的。而我确实很喜欢塞内卡。”

“Stoic”这个词如今多用于描述个体忍受痛苦、鲜少流露感情的特质,这个定义已经大大偏离它的起源,即斯多葛派哲学。这个学派上可追溯到苏格拉底,其理念在代表人物塞内卡的书信集中得到了全面的阐述。塞内卡是活跃于罗马帝国早期的哲学家、政治家,他在生命最后两年写给朋友卢西利乌斯的书信涉及广泛的主题,包括人为何要了解自我,如何明智地把握时间,为什么我们需要友谊、自然、朴素的生活方式,以及如何面对失去和死亡。他鼓励朋友(以及读者)接受自身无法掌控的事,通过严格的自省抵达心智的平和。在关于如何哀悼逝去的朋友的信里,他写道:“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悲形于色、泪流不止吗?因为我们在通过眼泪寻找丧亲之痛的证据,我们不是在屈服于悲伤,而是在炫耀它。” 他总结到,“我们可以流泪,但不能号哭。”

  “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自己”

2017年11月,儿子去世两个月后,李翊云和家人搬入新家。房子后院里,大半植物的叶片已被秋雨打落,难以辨认种类。整个冬天,她读不进小说,转而阅读莎士比亚的戏剧和华莱士·斯蒂文森的诗,还有休斯赠给她的两本作家写园艺的文集和书信集。时间推移,春天准时的到来,玫瑰确凿的存在,自然的无情与客观,都带给她安慰。同年冬天,她订购了二十五颗风信子。去年秋天,她种下了八百颗。在外界看来,这似乎象征着某种缓慢的愈合。但李翊云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生活是不可知的,”她说。“人是不可知的。”

“那你如何与这个事实和解(make peace)呢?”

“我不‘和解’。有意思的是,我从没用过‘与某事和解’这个表达,因为我不会这样做。我拒绝和解,但我接受现实。我认为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我听过一个说法——‘全然接受’(radical acceptance)。对我来说,它意味着,‘我接受事情会永远这样下去。’”

她继续道,“人们总是在寻找简单的出路。我不喜欢那样。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自己,我也不会轻易地放过别人!我抗拒任何陈词滥调。安宁(peace)对我来说就是陈词滥调。”



李翊云,2018年,新泽西州普林斯顿,摄影师:Denise Applewhite

距离2017年的冬天已过去六年,眼前的李翊云短发中透出几缕银丝。她裹在一件及膝的深灰茧形毛线开衫里,结实的运动鞋不太牢靠地踩在办公桌底层抽屉的把手上,桌前的墙上装饰着家人的照片。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是安宁,但你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宇宙,那里充满了独属于她的记忆、思绪和感受,它们在一道看不见的边界背后涌动,你几乎能感觉到那道边界。为了捍卫这道边界,她用自己选择的语言、自己认可的方式书写了自己的人生。就像她早年研究的免疫细胞一样,她通过一次次拒绝“非我”的入侵,完成了对自我的重塑。

她说:“定义一个人的不应是他人和世界对她做了什么,而是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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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家园 / 望子成龙 / 非常优秀,但可能会是忧郁症患者,他们善于隐藏自己的内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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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 者 | 刘娜
    来 源 | 闲时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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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后女作家李翊云,19岁的小儿子前几天撞向火车,自杀了。
    这桩悲剧,这几天在华人作家圈里,引发了一阵唏嘘。
    除了哀叹一个年轻生命的凋零,更哀叹一场原生家庭的诅咒:
    2017年,李翊云16岁的大儿子,也死于自杀。

    一个家庭的两个孩子,都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很多人肯定要愤怒地跳出来:“这个作家妈妈李翊云,肯定有问题!”
    对,也不对。
    对,是因为没有一个妈妈是完美的。
    不对,是因为每个当上妈妈的女子,也都曾是原生家庭的孩子。
    李翊云自己,曾是原生家庭的严重受害者。

    著名作家李翊云
    出生于1972年的她,毕业于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出版过《千年敬祈》《金童玉女》《漂泊者》等多部作品。
    就是这样一个世俗意义上成功的女子,却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
    她恨她的母亲,母亲就是一个暴君般的独裁者,有着令人窒息的控制欲,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走出的噩梦。
    其实,李翊云出生于北京知识分子家庭,沉默寡言的父亲,是核物理专家,暴躁控制的母亲,是语文教师。
    她的家,符合传统意义上美满家庭的外貌。
    但扒开那袭华美的袍子,里面全是伤痕累累的里子。
    母亲的监视和羞辱无处不在,而沉迷于学术研究的父亲,却从未把强势妻子控制下的女儿,从攻击和羞耻中救出来。
    犹如独裁者的母亲,不仅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莫名哭泣和大声控诉,而且监视女儿的一言一行,连日记都不放过。
    李翊云说,为逃避母亲控制,她10岁开始学习英语后,发明了一套专属自己的“密码写作”。
    比如她要写一棵树,她就故意不写树,而是写天上的云。
    这种为了对抗母亲,从小就学会了伪装的分身术,让李翊云至今都活在极度分裂里:
    “我从不允许自己情绪失控,我内心越是激动狂怒,我表面越是毫无波澜。”
    李翊云昔日和两个儿子在一起
    她试图避免母亲的暴躁,试图活成母亲的反面,但她忘记了,过分的逃避恰是另一种模仿。
    北大毕业后,李翊云来到美国,成为旅美华人作家、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还荣摘诸多文学奖。
    等身的荣耀,并未消减她内心的痛苦。
    她始终憎恨母亲,甚至拒绝使用中文写作,拒绝自己的作品翻译成中文——因为她母亲不懂英语,而她不愿母亲看到自己的任何文字。
    逃离母亲。
    逃离母语。
    逃离母国。
    并未让李翊云得到解脱。
    2012年,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她,先后两次自杀,幸好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
    我们不清楚,李翊云的分裂、绝望和自杀,是不是两个儿子在目睹母亲极端痛苦后,最终走向悲剧的推手。
    我们清楚的是:
    原生家庭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创伤的诞生,而是创伤的遗传。
    如果妈妈的能量充满了创伤的电池,那么来自于妈妈肉体,又和妈妈有着精神依恋的孩子,就难免成为创伤的载体。
    我们正视并疗愈内在的创伤,才能避免来自原生家庭的诅咒。
    而这,也是我今天写下这篇6个原生家庭底层逻辑的初心,愿对你有帮助——

    01

    李月亮 ☽


    第一,暴躁的妈妈,沉默的爸爸,抑郁的孩子。
    没有谁的家庭是十全十美的,但如果父母双方中有一个是勇于站出来保护孩子的,那么原生家庭的伤害就会小很多。
    可惜的是,家庭关系是一个系统,夫妻关系是一种配合。
    暴躁的妈妈背后,必然有个沉默的父亲;
    强势的妈妈背后,必然有个懦弱的父亲;
    恰如出轨成瘾的父亲背后,必然有个不断原谅的母亲……
    这种“父母是彼此帮凶”的家庭关系,导致孩子遭遇持续伤害时,在家庭内部无人可救助,便在对父母的不断失望中,陷入“全世界都不爱我,都抛弃我”的习得性无助。
    但凡父母双方有一个人,站在孩子的立场,尊重孩子的想法,把孩子保护在身后,孩子的童年就会有光、有爱、有希望。

    02

    李月亮 ☽


    第二,越恨一个人,越像一个人,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李翊云如此憎恨她的母亲,但她最终还是活成了母亲的样子——
    母亲用暴躁控制她,她用压抑控制孩子;
    她看似逃离了母亲,却一生都活在母亲的阴影里;
    她的孩子没有逃离她,却用自戕的方式永远离开了她。
    我在咨询中见过很多雷同的诅咒:
    憎恶父亲暴力的儿子,最终沿袭了暴力。
    憎恶母亲出轨的女儿,最终沦为他人的第三者。
    憎恨父亲懦弱的孩子,最终找了同样懦弱的伴侣……
    为什么,我们如此厌恶父母糟糕的一面,却又偏偏继承了他们这一面?
    答案是:
    父母对我们最苛刻、最暴力、最“坏”的一面,对我们造成的冲击最大,对我们的伤害最深,让我们记得最深刻。
    这种巨大的震撼,会形成我们潜意识里的“潘多拉魔盒”,推动我们闻着熟悉的味道,不自觉地沿袭父母,或靠近父母那样的人,重复与父母相似的命运。
    面对父母最糟糕的部分,我们如果一味的恨,就会在反噬中陷得更深。
    我们要学会勇敢切割:
    让父母的归父母,让自己的归自己。
    不过分凝视,不过度反抗,不最终反噬。
    当我们成为不卑不亢的自己,就已经超越了父母,解决掉问题。

    03

    李月亮 ☽


    第三,最疼的,从来不是身上挨的巴掌,而是心头藏的羞耻。
    人人都谈原生家庭的创伤,什么才是原生家庭的创伤?
    原生家庭最大的创伤,不是父母的打骂,而是父母在养育我们过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我们心头培植的消极信念:
    “你是错的。”
    “你是糟糕的。”
    “你是多余的。”
    “你干什么都是不行的。”
    “你是天底下最坏的小孩。”
    “你一点儿用都没有。”
    ……
    这些因为审判,而充满羞耻的消极信念,犹如诅咒,影响我们18岁之前的人生,也内化为我们的认知。
    就算我们成年,考上名牌大学,扎根城市生活,生儿育女,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在矛盾尖叫和纠纷骤然的时刻,这些诅咒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耳边响起,阻挡我们成为勇敢的人。
    我们总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走出原生家庭,不是逃离,而是从日常点点滴滴中养育自己,养育积极的信念:
    “我是对的。”
    “我很好的。”
    “我没有错。”
    “我可以改变。”
    “我正在向好。”
    积极的信念,是一个人内在的火花,也是生命持久的燃料。

    04

    李月亮 ☽


    第四,和解不是拥抱,不是原谅,而是父母不改变也可以。
    很多人一辈子都活在原生家庭的痛苦里,因为他们总期待父母回头说“对不起”。
    结果父母不仅不改变,而且越来越偏执,他们的期待一次次落空,永远跳不出“受害者牢笼”。
    而影视剧中,父母幡然醒悟、家人拥抱团圆的结局常常误导他们,更加重了他们的耻感:
    “为什么,别人的父母这么好,而我的父母就是不改变?我就是没法和父母和解?”
    亲爱的,和解不是道歉,不是原谅,不是父母的忏悔,不是我们的宽宥。
    和解,本质上是“我本具足”的信念。
    是知道“我”已经长大,“我”早已拥有了小时候根本不具备的资源和能力,“我”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就算父母永不改变,“我”也要过好这一生。
    和解是,我们找到自己的发力点和支撑点,拥有自己的力量感和掌控感。

    05

    李月亮 ☽


    第五,疗愈,是一生的修行,而不是一夜的目标。
    常有四五十岁的朋友,非常苦恼地说:“我都年过半百了,还是一见到父母就很痛苦!”
    有些朋友甚至说:“父母已经去世了,但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还会疼痛,会羞耻,会难过。”
    亲爱的,疗愈是一辈子的事儿。
    你不断向前走,不断经历人生的悲欢离合,不断与人事物发生碰撞,不断激活自己内在的创伤,不断在冲突中正视过往的伤害,不断在成长中拥抱内在的力量。
    这是一生都要进行的修行,而不是一夜间必须完成的目标。
    给自己时间,让伤疤变成勋章;
    也给自己耐心,让痛苦长出翅膀。

    06

    李月亮 ☽


    第六,必须直面痛苦,诅咒,才能停止恶性循环。
    我们是昔日原生家庭的受害者,但我们又是孩子原生家庭的缔造者。
    原生家庭的创伤,不是我们的错。
    但如何走出原生家庭,却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站立的地方,是孩子出发的原乡,我们组建的小家,是孩子精神的启航。
    直面原生家庭的创伤,不是为了故意翻父母的旧账,而是看清自己到底卡在哪里。
    然后,一次次重返那里,把那个疼痛的结打开,把蹲在那里哭泣的自己扶起来,牵着他(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在阅历和时光的加持中,渐渐对不完美的自己温柔,对不完美的他人慈悲。
    恰如叶芝的诗:
    当我真正爱我自己,当我和我自己在一起,不管诗句从哪里开始,都是以爱结束。
    点亮【赞】+【在看】,愿每个人都能和原生家庭和解,过更好的人生。

    ────  全文完  ────

    来源:闲时花开(ID:xsha369),作者刘娜,80后老女孩,情感专栏作家,文艺也理性,温柔也死磕。新书《见字如面》全网热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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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个案例主要是遗传因素吧,家人应该比常人有更多更早的警觉…. +7
      个人意见,如果确定自己有这方面遗传基因的,更适合独身。
      • 妈的原生家庭。。。结婚需谨慎,一定要看家长,优秀的人可能有个控制欲极强的家长。下面2代都毁了。。。
        • 文章全篇都在痛斥声讨李的母亲….其实不知道李自己作为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作家学者,后来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妈妈当年可能也是一个天生基因携带的病人…. +6
          • 两个孩子都走了。想想都觉得太可怕了。真不知李和她丈夫怎么熬过去。我以前的房东就是家族抑郁症,说实话,外人真的很难帮忙,发作的豪无征兆,并不像普通人想象的心眼儿小或者受打击。 +3
            • 南边的远亲目前靠药物控制….
          • 是啊,特别是现在上网那么容易,很多问题可以自己找出答案。移民到了美国,人到中年见识也应该更广,应该更懂得宽容的重要性吧。话说回来,也许忧郁症的世界我们很难懂吧。记得一个名人说过,发病时就是觉得活不了,一心向死,认定死是幸福的... +1
            • 亲友的例子就是,老的那位文革时期悲剧了,中间那代后来移民美国,基因没问题的爸爸没多久就意识到太太的家族和孩子可能有问题了,所以积极携子寻找专业人士的帮助,自己也没有要二胎,儿子以后应该也会是独身….. +5
              • 这家的爸爸不错,是个负责任的顶梁柱。 +5
                • 是的,脑子很清醒的一位好老公好爸爸。早些年除埋头赚钱,还经常陪儿子到处旅行散心。除了寻医问药,还为儿子积赞了不少银子(好像有个基金委托律师自己百年后托管照顾孩子)。 +1
                  • 👍
                  • 不婚是正确的选择,除了父母,谁会这么用心的照顾呢?夫妻间的一次小吵架,可能就诱发潜在的身体疾病。我爸的同事,结婚生子,才犯病,就一直住在精神病院。现在精神问题的孩子越来越多,除了遗传,跟环境压力还是有关系的,还有就是食品和睡眠。最下面的文章里提到了睡眠。 +1
      • 遗传,家庭,社会,环境。国内现在青少年抑郁症比例很高,跟整个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的。 +2
        • 因为南边一位远亲三代也有相似的经历(具体情况不说了,反正老的一代N年前悲剧了,最年轻的一代吃药控制十几年了,没打算成家的),所以感觉主贴的案例遗传占主导因素,3代人都有症状表现了…. +4
          • 遗传因素可能是主要的,但很多也是家庭环境因素造成的,比如家里父母关系差,离异,对孩子态度差,不关心,只是逼孩子这样那样。孩子容易出问题。家庭问题也是一代影响一代的。就像癌症的问题,有基因问题,也有很多是同样 /相似的生活习惯问题。 +5
            • 有道理,据说现在社会每个人多多少少有心理问题,这应该就是和外界社会有关了
            • 小声说一句
              还真不一样。我周围就有两个好友,原生家庭和你描述的很像(父母不和,对孩子漠不关心). 但她们成年后很正常,家庭事业都还不错。我觉得那个年代,很多家庭都有父母不和的问题,那时候家长们的生存压力也大。
              • 这样的家庭容易出问题,没说一定出问题,这和每个人的抗压能力不同有关 +1
          • 很有可能。2012年她两次自杀未遂后,家人就应该警惕的。看着她和俩儿子小时候的照片,感觉真是可惜啊!本来可以是那么美好的人生!很多时候,应该忘却的必须坚决忘却。有些回忆是沉重的包袱,只有放下才能轻快前行。 +1
      • 抑郁症是有遗传的,生活压力下容易诱发 +2
    • 本来都是普通人的智力水平,凭借家庭的暴力催逼才有点畸形成绩,都活该,旁人没必要关注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反倒能救他们 +1
    • 大学一同学整体嘻嘻哈哈的,很开心的样子。后来知道是抑郁症,一件小事彻底崩溃了。 +1
      • 这个更可怕,不容易被察觉。 +1
    • 做个普普通通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人就最满足了 +2
    • 遗传和后天环境都起了作用,她两个儿子都自杀了,可能后天环境对孩子影响也很大。文里提到她2012年尝试自杀,她的两个孩子成长过程中长期面对的是情绪不稳定的母亲,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7
    • 明显的从孩子时期就忧郁症了,这就形成了母亲极端不好的感觉,可能母亲有点小问题被自己的抑郁症放大了,也可能母亲本来就有忧郁症遗传给她了。我一直讲的一个我村的故事,母亲间歇性精神病,俩个名牌大学儿子中年都走了,一个在美国走的,大的精神分裂被车撞死了,遗传啊 +1
      • 嗯,特别暴躁的性格其实也是心理问题的一种表现。
      • 我中学同学跟他姐都考进明牌大学。他姐大学毕业工作了几年后就只能呆家里了,我同学是大一就退学了,现在两姐弟据说都呆在家里跟外界没交集。遗传自他妈,但是他妈只是非常内向,不与人交往,却正常工作至退休。
        • 他们的爸有啥问题吗?估计和我村的情况一样,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平时看着没有大问题,犯病的时候都在家里吃药不出来,所以外人看不出来,精神分裂的人大脑异常活跃,所以姐弟俩年龄不大的时候脑子好使,等病症出来了身体又不行了
          • 他爸没问题,在单位人缘很好
            • 这是科学问题,当然也是命,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见了错误的人
          • 精神方面的问题很多都是成年后表现出来的。
            • 遗传的好像下一代问题更多,
              小时候大脑活跃更愿意努力,中年体质下降出问题很快,我村那个精神分裂母亲也活到70多,父亲正常活了80大多,两个名校大学的孩子50左右就走了,我个人认为家族性精神疾病要更早的采取预防措施,比如早早教育认可自己的家族问题,减少精神病的诱发因素,多联系阿Q精神,降低要求,等感觉不好时适当吃一些副作用小的精神药物等也能接近正常人生活一辈子,我村的精神病这家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农村务农,近六十了虽然身体很差但还活着,另一个小儿子52了,在县城上个简单的班还没有听说很大问题
        • 如果没进名校,可能会好些。。。名校进去后,压力还是很大的。
    • 先点个赞,像我这样的,最不可能忧郁或抑郁,因为我最擅长就是把别人给搞阴郁了,只要别人阴郁抑郁了,我就灿烂阳光了,😄 +1
      • :-) +1
        • 我不怕丢脸没面子,所以我时刻开心愉悦
      • 可能你比他们严重😄 +4
        • 段位比他们高,所以我总是乐不可支
          • 你严重到不自知,所以快乐,他们轻度很敏感所以抑郁,他们遇见你等于和你不在一个段位上比赛,严重者完胜,哈哈 +1
            • 初段,自杀;中段,杀他;九段,让他们统统自杀😄 +2
      • 坏银
        • 满肚子坏水,这是小学一年级班主任对我的评语,进了档案,从小学到大学,基本不变
    • 忧郁症不一定是遗传, +1
      家庭环境不和睦,或者亲人之间关系冷淡可能是造成忧郁症最大的原因。女作家被她母亲搞忧郁了,可能在自己的家里又重复这种家庭环境,才造成了下一代的问题。而且智商高的容易得,差生不会得忧郁症的。台湾一个电影阳光灿烂,就是讲学霸哥哥跳楼了,学渣弟弟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 👍学渣弟弟?咦,不就是我吗? 难怪我博士姐姐成天郁闷,我一点也不😄
    • 唉。。。知道这样,为什么还去名校?拼进名校的这一路,压力也很大吧。。。认识一个00后小姑娘,妈是老师,是学生爱戴的好老师,家里就是控制狂暴君,女儿为了逃离选择去UBC,每次回家都心惊胆战。。。最近都不回家 +1

      https://info.51.ca/articles/1287884



      这两天惊闻旅美著名作家李翊云的小儿子詹姆斯‧李,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的高材生,被列车撞到后身亡。

      事故发生在16日下午,詹姆斯‧李在列车穿越学院路时被撞身亡,看起来是一场意外,但了解当地环境的人都知道,列车经过路口前都会鸣笛,一般行人很难撞上火车。

      所以更多人猜测,詹姆斯‧李是卧轨自杀。

      而且在2017年,李翊云年仅16岁的大儿子也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无论是意外还是自杀,二度丧子对于李翊云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悲痛。如果小儿子真的是自杀,那么无疑是给悲剧蒙上更深的一层阴影...

      到底是什么才能让小儿子毫不留恋地放弃自己的生命,是孩子的问题、母亲的问题还是家庭的问题,这值得我们深思。

      了解过李翊云作品的人都知道,她的作品极具坦率和洞察力,但也极致地表达了她的个人情感。

      从李翊云的家庭教育和作品中,或许我们能够找到答案。

      今天,V姐想和大家好好剖析一下这件让人悲痛的事情,从中探讨家庭教育对孩子的影响,引以为鉴,让悲剧不再重现。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华人家庭 为何厄运连连

      李翊云是70后,北京人,出生于一个高知家庭,爸爸是核物理学家,母亲是老师。

      她1996年从北大生物系(现生命科学学院)毕业,后去美国留学,在爱荷华大学攻读免疫学博士。

      在一次社区培训写作班上发现了自己对写作的兴趣,于是放弃了免疫学学位,转而进入了爱荷华大学的作家工作坊,攻读艺术创作硕士。

      此后,李翊云陆续发表作品,并且在2005年获得艺术创作硕士学位,至今已经发表了10本著作。

      她现任于普林斯顿大学创意写作项目的主任,先后获得过福克纳小说奖、坎贝尔奖等多项文学奖,被认为将会是第一位获得诺奖的华裔女作家。

      丈夫是她大学时期的恋人,在美国做软件工程师,由于李翊云的成就过于瞩目,媒体和网络上并没有太多关于丈夫的信息。

      可见,李翊云是妥妥的华人之光,实现美国梦的代表,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物。在美国,这已经是非常显赫的华人家庭了。

      我之前读过李翊云的作品,当时惊叹于她用如此美丽的英文结合她的中国思维去讲中国故事的能力。

      其实,李翊云的自杀念头出现的时间比她的儿子还要早。

      在2012年的时候,李翊云因精神崩溃,两度尝试自杀。即使康复了,也对写小说失去了兴趣。她沉浸在阅读中,她说阅读他人生活的文字是一种慰藉。

      在2017年出版的回忆录《亲爱的朋友,从我的生命写进你的生命》(Dear Friend, from My Life I Write to You in Your Life)中详细讲述了自己的抑郁经历。

      没想到的是,在这本书出版几个月后便传来了16岁大儿子文特森自杀的消息。

      2019年她将自己痛失长子的悲伤和痛苦写成小说《当理性结束时》(Where Reasons End),讲述他的大儿子自杀之后,一个母亲在想象中和自己自杀死去的儿子的对话。

      所以很多人说,这本书其实不是小说,而是作者的自传。

      传言她当年自杀的大儿子留下了一本厚厚的日记,但是李翊云从未打开看过,反倒是出版了这样一本小说。

      我觉得她是没有勇气去打开,因为她还没有能力处理自己成长中的巨大创伤,所以更没有能力去爱自己的儿子,去理解自己下一代的悲伤。

      而十几年后,她的小儿子再次选择自杀,悲剧再次发生。

      得知小儿子死讯后,李翊云在个人Instagram上发布了两兄弟的照片,写道:V 2001-2017,J 2005-2024。

      畸形的原生家庭“宿命论”为下一代埋下祸根

      我也看过李翊云的一些其他文字,里面就呈现了她的家庭和成长的碎片:

      她出生于一个中国非常典型的畸形家庭。

      她父亲是她所知道的最宿命论的人。父亲曾经坦承,他在婚姻中没有一天感受到过平静,他很后悔,他也从未想过保护作家和她姐姐免受母亲的伤害。

      母亲是家里的暴君,是控制狂,有着难以预测的无情、焦虑和脆弱,而父亲自私又凉薄,随时准备逃跑,特别弱小无助。

      母亲的情感无法从伴侣身上得到回应,所以愈发将控制的欲望加在孩子们身上。

      所以父亲努力想把这种宿命观灌输给孩子们,因为这是对他们唯一的保护。

      这种家庭,其实最受苦的其实不是伴侣中的任何一方,而是小孩。

      因为无论母亲多么可怕,父亲都是正常家庭长大的成年人,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逃离或自保。

      但孩子是无辜又无助的,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成长环境是非常恐怖的。

      李翊云曾经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

      她恨她的母亲……母亲对她的爱有如一个独裁者,是控制性的爱,毫无任何慷慨可言……

      她从小爱上写作,但是为了防止母亲偷看自己的日记,从小她就会用加密语言。

      比如今天她看到了一只鸟,她就在日记里写天空,写云,写风,就是不写鸟。

      所以当她学会英语的那一天,她觉得太幸福了,因为母亲不懂英文,从此她可以自由地写作。

      从她的作品可以看出,她习惯把事情隐藏起来,也把自己的内心藏起来。多年来,她一直隐匿其后、沉溺其中。

      最痛苦、最悲伤的人表面可能是最平静、最“正常”。

      李翊云曾在文章里写过:她的人生从来没有摔过门,从来没有砸过一个杯子或盘子——反正就从没有过任何的“情绪失控”。

      她可以安静端坐几个小时,她也喜欢就这么静,而人们往往不会注意到平静的人。

      她说:“我内心越是激动狂怒,我表面就越是毫无波澜(the more agitated I was internally, the calmer I remained physically)”。

      打破宿命论 打断家庭创伤的代际效应

      我看完这些之后,陷入到一种巨大的悲伤。

      李翊云的两个孩子就在创伤的代际传递中成长起来,她的母亲习惯性藏匿,不去处理自己的创伤,更不会表达爱,根本给不了孩子任何幸福的成长环境。

      所以她的二儿子自杀就非常诡异,看起来就像是赤裸裸的报复,考上普林斯顿大学,然后卧轨自杀。

      创伤的代际传递如同基因里自带的缺陷,像欧洲皇室家族的血友病,一代又一代,在家庭内部循环往复,带来蚀骨之痛。

      我相信有很多父母,有多少次在面对自己孩子的错误歇斯底里大骂大叫的之后的一瞬间,后脊发凉,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曾经的样子。

      我们每一个人,在自己的原生家庭里,曾经都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孩子。

      我相信很多人都有和李翊云相似的父母:焦虑,不稳定,控制狂,自私,时不时暴怒的母亲;冷漠,凉薄,懦弱,疏离的父亲。

      母亲是家里的暴君,父亲是随时准备逃跑,或是回避到了极致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力量保护自己的孩子。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就会和李翊云一样,回避感情,以所谓的理性,自律,冷静来伪装自己内心,掩藏着的巨大的波澜、愤懑、不安和恐惧。

      他们可能没有任何力量去面对真实的感情、冲突和问题,无法看到亲人、爱人的情感和内心,更不要提回应了。

      李翊云或许是幸运的,她选择用写作来逃避世间的真实情感,来消化她原本澎湃的情感世界,甚至还成为了华人之光,作品传颂于世。

      但是她也是不幸的,两个儿子都是天之骄子,却都选择了自杀,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再不愿在这世间,承受哪怕是多一天的痛苦。

      李翊云自身家庭有大问题,而且自己的养育方式也有大问题。

      不注重家庭内部的健康,上一代的创伤就会传递给下一代,就会出现新一轮的悲剧。

      人生需要成长。每一个婴儿呱呱坠地,都是那么的纯净无暇。

      家庭是他们的第一个培养皿,也许会把我们养坏,也许会给我们安全感和爱,这都是概率问题,由不得我们自主选择。

      但是我们成年后的人生真的可以自己来决定,毕竟命运其实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然而心灵成长的路非常非常的艰难、痛苦和漫长。

      最需要的就是觉醒、自我改变的那一瞬间和后续持久的毅力。

      无论上天带给我们前半生的出厂设置是什么,我们都要咬牙过了自己这一关,为着我们自己,为着我们的下一代。

      不要让创伤代际传递,悲剧再次重演。

      我们的人生本该拥有幸福,我们本可以获得恣意,快乐。

      愿我们都有勇气去修补自己破碎残缺的那一部分,看见,接纳,学习,改变,实践。

      真正勇敢一次,打碎无情的命运链条,让错误的循环中止于前半生。

      • 👍,嘿嘿,高知高华,可以理解 +1
        • 这一篇太详细了。。。如果看了大儿子日记,是否可以避免小儿子的事?为什么在大儿子高中期间搬家?。。。 +1

          文章来源:GQ报道




          在当代美国华裔作家中,李翊云是不可忽视的存在。2003年登入文坛以来,李翊云的作品连连获奖——首部短篇小说集《千年祈愿》获得2005年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上榜《纽约客》“最值得期待的年轻作家”,2012年获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2013年担任英国布克奖评委.......2023年11月,《我该走了吗》在中国出版,这是李翊云首部被译成中文出版的小说。

          李翊云的写作和她的人生一样难以捉摸,不可归类。她拒绝陈词滥调,反抗美国写作坊教授的金科玉律,反对“技法”。她的人生也是对陈词滥调的拒绝:30岁,她放弃医学博士的学位,开始写作,再读一年她就能拿到学位;她用英语写作,并一直拒绝将小说翻译成中文;2012年,她患上了抑郁症,有几年不能再写小说;2017年她出版回忆录《亲爱的朋友》,讲述自己的抑郁经历,几个月后,她的长子文森特自杀身亡。

          面对命运的痛苦和不可知,李翊云一以贯之地给予反击,她对“简单的出路”不感兴趣,认为“安宁就是陈词滥调”。她说:“我不和解。”

          李翊云不担心被人误解。相反,她接受甚至享受自己的“欺骗性”。她天生是个观察者,喜欢那些需要你“再看一眼”的人和事,他们迫使你修正先入为主的印象,消除偏见,从而获得更深层的真相。最新长篇小说《鹅之书》(The Book of Goose)出版后,她出席宣传活动时,总随身携带一只手提袋,正面印一只鹅身,黄色立体的脚掌从袋底坠下,在半空中无措摇摆。她喜欢鹅,这种在中英语境里都被低估的动物,说“它们看起来傻,但可能很暴力,并且也很复杂。”通过携鹅登场,她仿佛在扮演“一位无害的华裔女士”,与此同时也在静静提醒外界,“再看一眼”。

          如何不被低估、如何证明自己大于肉眼所见,是许多移民毕生的需求,也是动力。对用第二语言从事写作的创作者来说,或许更是如此。并非所有移民都拥有李翊云的泰然与自信。也许她已不再担心被低估。她今年五十一岁,在英语环境里呼吸了二十七年,出版了五部小说、一部回忆录和三部短篇集,赢得诸如麦克阿瑟天才奖、古根海姆奖、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文学奖等殊荣。她已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远比你看到的丰富。

          华裔作家的中国经验

          李翊云于1972年出生于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她父亲是核物理学家,母亲是小学语文老师。和同代人一样,她生长在阅读资源稀缺的环境里,读任何可以得到的文字,包括鱼贩不要了的旧报纸,连环画的高尔基自传三部曲,托尔斯泰《复活》的报刊连载,图书馆借来的屠格涅夫的《散文诗》。早在十岁时,她便表现出文学野心,下定决心要背诵所有著名李姓诗人的诗作。

          1996年,李翊云前往美国,在爱荷华大学攻读免疫学博士学位。作为科学家的人生轨道一望可见尽头:拿到学位,读几年博后,在学界或生化行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买房生子,养一只狗。这种确定性让她产生了动摇。

          爱荷华大学所在的小镇是一个文学之都,“几乎人人都在写小说”。读博第四年,李翊云在闲暇时间参加了面向社区的写作课,在《纽约客》上读到爱尔兰小说家威廉·特雷弗的短篇《传统》(Traditions)。读完后,她从图书馆借出特雷弗的短篇集《山区光棍》,沿着它又找到他的其它作品。特雷弗的写作为她打开一个前所未有的空间,她渴望能像他一样创作出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

          几周后,她决定离开科研,尝试英文写作。她的高中同学打来电话,“我不相信你能写成,你在中国长大,你怎么去写美国的上层和主流社会?”她的丈夫提醒她,比起科研,写作对她的索取会更多,所谓“不疯魔,不成活”。李翊云没有退却。她告诉丈夫,给自己三年时间——如果三年结束,写作还没进展,她就去读MBA,或法学院。时限未满,她的短篇《不朽》(Immortality)被《巴黎评论》编辑在自由来稿里选中,在杂志2003年秋季刊上发表。不久后,她被爱荷华知名的创意写作项目录取。同年12月,她的短篇小说《多余的人》(Extra)在《纽约客》上发表。

          《多余的人》描述的世界不能离“美国的上层和主流社会”更远。故事主角林奶奶在市场经济到来之际被工厂“光荣退休”,几经波折,她来到北京郊区一所高级寄宿小学就职,结识一个小男孩,两人相互依靠。小男孩有偷袜癖,林奶奶善意庇护,最终事发,被学校解雇。这个短篇收录于李翊云2005年出版的首部短篇集《千年祈愿》(A Thousand Years of Good Prayers),捕捉了九十年代中国的脉搏。这部短篇集摘获了五项大奖,包括美国笔会小说奖和《卫报》首部小说奖。继《千年祈愿》后,李翊云接连出版了长篇小说《漂泊者》(The Vagrants)、短篇小说集《金童玉女》(Gold Boy, Emerald Girl),并于2010年被《纽约客》评为“20位40岁以下最值得关注的小说家”之一,她是名单上唯一一个华裔作家。



          李翊云,2006年,加州,摄影师:Randi Lynn Beach

          从《千年祈愿》到2012年出版的长篇《比孤独更仁慈》(Kinder than Solitude),李翊云这一阶段的作品大多发生于中国,或以中国人为主要人物。对如今的中国读者来说,书中描绘的中国经验未必符合他们的期待。以《千年祈愿》为例,书中人物在对话时频繁引用中国格言,这一写法继亚裔作家汤亭亭的《女勇士》、覃恩美的《喜福会》以来已成为常规写法之一,而在强调少数族群主体性、抵抗英语霸权的今天,这样的呈现方式有将人物“他者化”、刻意营造异国情调之嫌。

          中国在过去二十年间发生的巨变,也让当时书中描写的日常,变成了今日的文化刻板印象。这样的作品引起部分读者揣测,作者是否意在搭建一种中国奇观,以迎合西方读者对中国的狭隘想象而取得最快捷的成功。

          李翊云对此的回应很简单:她在写作时从不考虑读者,只为自己而写。谈起《不朽》的写作契机,她说在她成长过程中,太监是个司空见惯的存在,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这是多么非同寻常,而她在写作时总被“不太对劲”的事物所吸引,仅此而已。

          《巴黎评论》的前编辑布丽吉特·休斯回忆了她第一次读到《不朽》时的情形。和许多老牌英文文学杂志一样,《巴黎评论》由实习生阅读自由来稿,从中筛选出优秀稿件,推荐给编辑。休斯至今记得,当时实习生拿着《不朽》来到桌前,说,“我认为你应该读一读这个故事。”她读了第一句话——“他的故事,和我们所有人的故事一样,在出生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便被它所吸引。在休斯看来,李翊云或许的确为英文世界注入了宝贵的中国经验,但更重要的是她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特质:“对时间的持久兴趣,对将自己视为独立个体的追求,一种拒绝服从任何期待的执拗,无论这期待来自他人还是她自己。”

          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向西方解释中国的林语堂,到五六十年代力图将西方滤镜下的封建中国祛魅的张爱玲,再到九十年代凭借《池塘》、《等待》等小说在美国文坛立足的哈金,用英语写作的中国作家虽然不多,但已有谱系可循。和这些作家不同的是,李翊云在书写中国经验时,无意如实再现外在的社会现实,而是着眼如何捕捉人物的内心图景。

          在她的早期作品里,两种人物反复出现:不受社会关系束缚的年长女性和在血缘或情感上缺乏家庭依靠的孤儿。二者常常结伴出现,比如《多余的人》中的终身未婚的林奶奶和被父亲流放到寄宿学校的小男孩,《金童玉女》中丧夫独居的戴教授和她大龄未嫁的女学生,《善意》中独居的单教授和她郁郁寡欢的女学生莫言。年长女性和孤儿之间从来不是母子关系,他们的权力动态更接近于平等的爱情或友谊,双方对边界进行试探,每一次逾越和角力都在深思熟虑后进行。在《善意》中,单教授未经莫言养父母允许,向女孩透露了她的身世,长大后,莫言不再拜访自己的启蒙老师,以缺席确认了自己的力量。

          通过联结没有孩子的女人和没有母亲的孩子,李翊云创造了一种新的世情契约。某种程度上,正是这种脱离了传统东亚情感框架的契约,让她的作品游离于读者熟悉的中国经验之外,获得了超越国界的力量。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西方的凝视不存在。一方面,作者只能写自己想写的故事;另一方面,出版作为商业行为,注定要经历市场精明的评估与筛选。

          《千年祈愿》出版17年后,李翊云在《鹅之书》(The Book of Goose)里,借主角法比安(Fabienne)的故事回望了自己早年的出版经历。法比安生长于二战后的法国农村,年少时,她和朋友以自己的所见所闻,合著并出版了一本短篇集,被媒体誉为神童。李翊云的编辑米兹·安吉(Mitzi Angel)敏锐地指出,这或许是李翊云最具自传性的小说。

          和李翊云一样,法比安与她的朋友是为了自己而写作,但她们在作品中呈现的奇情奇景却引起了外界强烈的好奇与争议。与其说是写作者为了一己私利将现实扭曲,不如说是外界的凝视将作品和写作者曲解。李翊云的真实想法可从法比安的自述中窥见一斑:“媒体说我们的书每一页都诚实到残忍,说我是战后生活的记录者,年轻而野蛮,被病态的现实所吸引。我野蛮?我病态?这就像说我的鸡是强盗团伙一样。……《快乐的孩子们》出版后,媒体激烈讨论是什么让我这样一个农村女孩选择写一本书。有人说,是野心。有人说,是必要。……野心和必要,这二者我都从未真切感受过。”



          《鹅之书》,摄影:钟娜

          质疑和非难从一开始就伴随李翊云的写作。李翊云将她在爱荷华写作坊的经历形容为“非正常的”,因为“有一半的时间我都没在听。”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他们说的话没有意义,”她说。在作家玛丽莲·罗宾逊的写作课上,李翊云的美国同学认为她提交的作品没有“故事”;在他们熟悉的西方叙事里,故事要有情节,冲突,人物弧光。另一位美国教授在入学后不久的一堂课上朗读了《多余的人》里的一句话,说:“这句话很好,但你不知道它有多好。”李翊云在心里说:“我知道它究竟有多好!”

          她知道自己作品的价值,并会毫不犹豫地捍卫它们。在修改首部长篇《漂泊者》(The Vagrants)时,李翊云的编辑凯特·梅迪纳劝她去掉一个年轻女性角色脸上的胎记。她拒绝了。此后她不再接受梅迪纳的建议。梅迪纳是兰登书屋的资深编辑,合作过众多作者,包括南希·里根。她后来对别人说:“翊云不好管。”

          离开家——母亲、祖国、母语

          你或许会认为这种自信来自一个坚实的自我,但李翊云却写道:“我有信心‘扮演’我的‘存在’。然而这种信心是拿一个空洞来替代‘我’。一旦‘我’走入我的叙事,我的信心就分崩离析。”当你纵身跃入李翊云的写作,你会发现它处处闪烁着类似的自我矛盾。

          比如,尽管她书写了一群独一无二的人物,却坚称自己从未“创作”他们,而仅仅只是“发现”。她反感陈词滥调,却花了超乎常人的时间引用、解析、反转它们,也从它们的平庸中获取慰藉。她被煽情的情节剧(melodrama)吸引,为它创作了我所读到的最为深刻新颖的剖析与辩护,但当我问她认为自己哪部小说的情节剧含量最高时,她想了想,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不认为我的作品很情节剧。”

          “《比孤独更仁慈》(Kinder than Solitude)呢?”

          她想了想。“那本或许有一点。”

          《比孤独更仁慈》出版于2013年,故事始于90年代的北京大院,四个少年少女相逢,其中一人临时起意下毒同伴,受害者在十数年后去世,其余三人的命运被这场谋杀捆绑在一起,无论选择留在原地,还是远走美国,都无法摆脱过去的强大引力。小说世界被死亡的巨大阴影笼罩,爱和善意像灰色天空中落下的零星雪花,转瞬即逝。“这部小说唤出我内心对他人的恶意和对自己的无情,”李翊云写道。



          《比孤独更仁慈》,图源:网络

          写作期间,她的心理健康出现严重问题,产生自杀倾向,最终被诊断患有抑郁症。她频繁地前往欧洲、美国各地参加文学活动,因为这好过住进医院,好过在原地待着。她随身携带笔记本,记下与自己的辩论,一个声音冷静理性,另一个激烈叛逆,如同“乔治·艾略特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对峙”。

          2012年,在纽约参加文学活动时,李翊云再次出现自杀倾向,最终入院。在医院,她结识了其他病友,会和她们坐在走廊沙发上聊天,倾听她们的故事。病友知道她爱吃橘子,便从餐厅偷来,藏进她的抽屉。朋友前来探望,带来她要的托尔斯泰的小说和蒙田的随笔集,她与它们形影不离,引来病友善意的戏弄。她告诉她们,你们可以嘲笑我,但不能嘲笑我的书。前所未有地,她感到时间的牢笼,它仿佛只为别人流逝,却在自己这里停滞;如何从这一天过到下一天,这一刻过到下一刻,变得无比艰难。生活围绕医生诊断、药物治疗和院方管理展开。有许多问题需要回答:每天的目标是什么,今天为什么哭了,以及,为什么要自杀?

          现代医学对抑郁症的成因有一套简单明了的解释。比如睡眠不足对身心健康带来的直接影响——多年来,李翊云的时间被工作和母职瓜分,只有在午夜到凌晨四点之间写作。遗传基因也是一大因素:李翊云的外婆有精神病史,最终在精神病院离世。

          科学难以度量的是一个人的过去对她的影响。李翊云生长于一个不快乐的家庭,“我母亲的不快乐是尖利的,我父亲的是沉默的,我姐姐的是苦涩的。”她的母亲在外是一名优秀的老师,受一代代学生与家长尊敬,在家中却是一个暴君,“冷酷和脆弱都来得猝不及防。”与姐姐相比,李翊云受到母亲明显的偏爱,当母亲暴怒时,总被派去“抚平她的情绪,平息她的怒火,让她重新回到孩童般的快乐,这样我们才有呼吸的余地。”早在李翊云能用语言表达感受之前,她就知道,“我们家唯一的孩子是我母亲。比起她的狂怒,我更害怕她的眼泪。”

          隐私是不存在的概念,母亲将钟爱的女儿视作自己的延申。为了抵抗母亲翻看自己的日记,李翊云发明了自己的加密法:如果她要写看到的一只鸟,就去写树,写云,写天,唯独不写自己真正想记录的东西。中文于是成为一种密文,真实的自我被藏匿在沉默的空白中。

          12岁时,李翊云第一次翻开英语课本,“那是我最美好的记忆之一”。她的母亲不会英文,这门外语于是成为一道屏障,将母亲的凝视挡在外面。李翊云获得了自由:“写作时,我经常忘记别人也会使用英语。英语是我的私人语言。每一个字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变成我的文字。我毫不怀疑……我和自己进行的对话,无论语法上多么不完美,都是我一直以来想要进行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如我所想。”

          直到长篇小说《我该走了吗》(Must I Go)的中译本出版前,她拒绝授权让自己的作品被译回中文。“我人生中唯一脱离母亲的讲述的部分就是我的写作……我完全可以想象我人生的其它部分出现在她的叙事里:我的婚姻,我的孩子,我的过去。她要求进入我的叙事,我要求离开她的。”



          李翊云,2010年,加州,摄影师:Ye Rin Mok

          对李翊云而言,离开家——母亲、祖国、母语——不只是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探索,更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一种重新建立边界的必要,去确认何处他人结束而自我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致力于消泯自我。她拒绝“自传性”写作,“英文中,我最讨厌用的词是‘我’。”她选择学习免疫学,也是因为免疫系统的运行机制吸引了她。“它的工作就是监测和攻击非我 ……它的记忆可能会选择性出错,甚至还会敌我不分,导致系统将自身误认为需要消除的异物。”转向写作后,她从小说人物对她的漠不关心中获得了慰藉。“他们没有兴趣干涉我的生活;他们既没时间也没兴趣问我问题;他们不会把我保存在他们记忆的琥珀里。这种自由——一种接近不存在的自由,除了这个我从别人那里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在获得自由的同时,她也付出了代价:当一个人常年用第二语言阅读、写作、思考,她也赋予了它篡改记忆的权力。李翊云发现,哪怕在梦里,当她回到儿时的北京,里面出现的熟悉面孔也说着英语;她记得美国教授打来的长途电话,却不记得和姐姐在某个新年前夜在电话上聊了什么。第二语言的中立甚至漠然,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异乡人。小说家加斯·格林威尔如是评价李翊云的写作,“她对人物的关注好似我们想象中上帝对我们的关注:一种泯灭自我、不带丝毫感伤的爱,一种残暴的关注(brutal attention)。”

          患上抑郁症后,李翊云意识到,否认自我的机制失效了。“我背离了自己的直觉,对一些人、一个职业、一门第二语言产生了依恋,但我尚未学会如何与他们共处。”

          如何重塑自我,并学会与之共处?李翊云选择了阅读和写作。阅读是她允许自己进行的为数不多的越界行为之一,它让她得以深入他人的思想、情感和记忆,却无需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在与抑郁症对峙的两年里,她读了多位作家的信件、日记、传记和作品,包括约翰·麦加恩、斯蒂芬·茨威格、伊万·屠格涅夫、安东·契诃夫、伊丽莎白·鲍恩、菲利普·拉金、玛丽安·摩尔、詹姆斯·艾伦·麦克弗森、托马斯·哈代、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他们有的与故乡亲密无间,有的受困于不幸的家庭关系,有的被病痛和琐事缠身,但时间一视同仁地从他们的生命中流逝,这比什么都让她感到慰藉。她一面读,一面想起那些她拒绝讲述的故事。写作对她而言是一个悖论:要想隐藏自我,沉默是最有效的方式,然而自我唯有在表达中才能显形。李翊云最终选择直面自我,“开口即会犯错,但我仍愿尝试”。自此,她成为了一名新的作家。

            通过抵抗,完成创造

          这天,李翊云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办公室阳光灿烂。我们就情节进行了友好的辩论。对她来说,真正好的短篇小说就是“无事发生”。她告诉学生,你一开始讲“故事的弧线”——情节交代、起始行动、高潮、下降行动、冲突解开——“你就错了。”“因为故事没有弧线,”她说。“这是个人为的概念。你不是靠弧线来生活的。你不是靠情节来生活的。人生没有情节。生活会自行发生。”

          “写作坊还有一个陈词滥调的说法——你觉得人物应该有目的吗?”

          “哦不!”

          当下我正处在对情节兴趣盎然的阶段。情节,一系列精心搭建的因果关系,它暗示着搭建者的信心和乐观主义,认为我们的所作所为会产生后果。爱尔兰裔英国作家艾丽斯·默多克是我今年最惊喜的发现之一,这位哲学家和小说家乐于编织情节,哪怕它们有时近于荒诞。她的作品跌宕起伏,富于娱乐性,却探讨着最为严肃的课题。

          “我刚刚重读了很多艾丽斯·默多克的作品,”李翊云说。“我不喜欢她……我时不时会读她的书,就为了提醒自己我不喜欢她。我觉得她是个道德家(moralist)。”

          李翊云的父亲是一名宿命论者。在他的影响下,李翊云从十二岁到二十三岁期间熟读佛经,从佛教对“空”的阐释中获得了许多慰藉。情节和道德,这两个概念几乎可说是宿命论的反义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和命运讨论情节是否合理、是否合乎道德,是没有意义的。

          写作能不能教?自创意写作教育被引入国内以来,围绕它的争议便从未停止。在李翊云看来,写作不能教,但阅读可以;老师不必向学生指出哪条路可以走,但可以教他们避开哪些弯路。当年在爱荷华写作坊上,李翊云孤身一人面对美国同学代表的西方叙事;如今她在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创意写作,并于2022年接任美籍印度裔作家裘帕·拉希莉成为创意写作系主任。她的教学理念和她的写作风格一脉相承:通过抵抗,完成创造。

          华裔作家艾达·张(Ada Zhang)就读爱荷华创意写作专业时,曾参加过一场李翊云的体验写作坊。在课堂上,李翊云将她的短篇“大卸八块”,但“不是恶狠狠地(把它拆解),而是带着决断和智慧。”她用三个关键词形容李翊云的作品:颠覆性的、敢于冒险的、好玩的。美国写作坊的金科玉律是“呈现而非讲述”(show don't tell),“而翊云喜欢说,去讲述,除非你不得不呈现……她已经超越了技法,某种意义上,她是‘反技法’的。”

          继《亲爱的朋友》之后,李翊云的写作发生了变化。自2019年起,她出版了长篇《理性终结之处》(Where Reasons End)、《我该走了吗》(Must I Go)、《鹅之书》和最新的短篇集《星期三的孩子》(Wednesday’s Child),在这些作品中,她的人物依然沉默、内敛、坚韧——他们接受生活的本来面目,忍受时间和关系的磨损,不对世界怀抱过高期待,也甚少将自我意志强加于人,不同的是,他们如今不再戒备他人的善意,也不再害怕暴露脆弱,暴露自我。



          李翊云出版的小说,摄影:钟娜

          这种“打开”,或许和这些人物大多都做过母亲有关。在孩子面前,母亲注定是脆弱的。抑郁症逐渐康复后,李翊云开始创作长篇《我该走了吗》。莉利亚是一位耄耋之年的美国女性,住在死气沉沉的老年护理中心,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来自阅读一个叫罗兰·鲍利的男人死后出版的日记选集。罗兰和莉利亚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但他不知道自己和莉利亚生有一个女儿,名叫露西,更不知道在莉利亚四十四岁那年,二十七岁的露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多年来,性格强悍的莉利亚拒绝和任何人谈论女儿之死。为了给露西的女儿留下一份记录,她开始为罗兰的日记撰写注脚。回忆松动,莉利亚的声音开始动摇。在某一刻,她承认,“所有的母亲都是失败的。”



          《我该走了吗》中文版,图源:网络

            有一些问题将永远无法得到解答

          2017年9月,在创作《我该走了吗》的过程中,李翊云十六岁的大儿子自杀了。这年她四十四岁,正忙着从加州举家搬到新泽西州。儿子死讯传来的四小时前,她和丈夫刚刚交付普林斯顿新家的定金。“在小说里,我决不会让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她写道。“写小说时,作家会避免这样的巧合,因为它的戏剧性流于牵强,伤痛流于粗糙,隐喻过于讨巧,场面过于俗套。然而,生活并不会遵循小说家的原则。我猜想,小说常比生活平淡。”

          谈起大儿子时,李翊云用的词不是人们常用的“去世”,“不在了”,“走了”,而是“死了”。和其它形容相比,“死了”更钝更重,没有修饰掩藏,最接近事实本质。这个词响起时,我愣了一秒;面前的李翊云脸微微涨红,但目光没有退缩。

          这个瞬间虽短,却能代表李翊云的态度。应该如何面对一位丧子的母亲?一部分人,出于好奇或恶意,会选择追问;另一部分人,出于同情或无措,会选择沉默。李翊云对这两种反应都选择抵抗。一方面,她温和而坚决地拒绝谈起她的孩子和丈夫。“我尊重他人的隐私。我可以谈论我的感受,但我不会告诉你我丈夫或(我儿子)的感受。我不会告诉你他们的事,因为那是他们的生活。无论我说什么,都远远不够。”另一方面,她也拒绝躲在沉默背后,向外界假装这件事从未发生。曾经,她致力于将自己和生活藏在小说里,现在她意识到,躲藏没有意义。她决定以最直接的方式面对儿子之死。于是就有了2019年出版的《理性终结之处》(Where Reasons End)。



          《理性终结之处》,图源:网络

          《理性终结之处》是一部虚构作品,但和普通小说不同。在书里,李翊云和儿子以最接近他们现实生活中的面貌出现:失去儿子的母亲来自中国,用英文写作,出版多部作品,其中一部名《千年祈愿》。选择自杀的儿子尼古拉十六岁,敏感早慧,身姿轻盈如鹿,喜欢阅读、音乐、烘焙、编织,能轻易地用他的蛋糕、鲜花、音乐和活力占满整个空间。母亲想知道,这样一个富有活力的少年,为什么会选择结束生命?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母亲是否能够拯救自己的孩子?死去的人还会痛苦吗?

          换作另一个作家,比如琼·狄迪恩或安妮·埃尔诺,会冷静地记录亲人死亡的过程,剖析自己哀恸的历程,回忆与他们共享的过去。李翊云也这么做了,但她采取的路径更具颠覆性,异想天开。死亡是有去无回的未知国度,是时间终结之处,是彻底的沉默,而她选择打破以上所有认知——动用小说家的想象,她怀着去爱与理解的愿望,将死者召回,在昨天与明天的缝隙里,与儿子进行了一场不可能的对话。

          这是一段与众不同的母子关系,他们相处的方式是争辩。尼古拉极富语言天赋,尤其喜读诗歌,拥有傲人的词汇量。母子经常不知疲倦地进行文字游戏,把旧词拆解,在颠转腾挪中将它们赋予新意。如果有noon(中午)和afternoon(下午),有math(数学)和aftermath(后果),那为什么不能有time(时间)和aftertime(后时间)?两人就形容词和名词的辩论贯穿全书,母亲认为形容词惯于评判、固执己见,儿子则抱怨名词枯燥乏味,不够轻盈。借着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对话,母亲和尼古拉其实是在交换彼此对人生的看法。孩子渴望挣脱生活的种种束缚,获得轻盈;而母亲希望孩子脚踏实地,接受某种朴素框架的庇护。

          有一些问题将永远无法得到解答。在尼古拉自杀当天,从母亲送他去学校到得知孩子死讯之间,经过了八个小时。这八个小时里,尼古拉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将永远成为一个谜。尼古拉生前留下了一个电子文档,母亲在和丈夫商量后,选择不打开它。“无法知道答案想必最接近人们所说的伤口,”李翊云写道,“一个人可以携着如此性命攸关的不确定性活下去吗?”临近书的结尾,她用反问的方式给出了答案,“深渊是不是可以变成一个人自然栖居的地方?我们是不是可以像接受头发或眼睛的颜色一样,接受痛苦?”

          小说家加斯·格林威尔(Garth Greenwell)是李翊云的校友、朋友,读过《理性终结之处》不下十次。在一堂以“文学如何肯定生命”为主题的大师课上,他以《理性终结之处》为例,解读何为“消极感受力”(negative capacity)。这个概念最早由英国诗人约翰·济慈提出,指代作家接受“不确定性、神秘、疑惑,不去急躁地追求事实和原因”的能力。书中的母亲选择不打开尼古拉生前创建的文档。在格林威尔看来,这个决定体现了她的消极感受力,她对儿子自杀之谜的承认和接受。他说,“这本书要想能令人信服地肯定生命,就必须规避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这是一种需要穿过否定才能抵达的肯定。”他认为,尽管李翊云并不信教,但她所热爱的许多爱尔兰作家都有天主教背景,而天主教中提倡以消泯自我而抵达上帝的否定神学(Apophatic Theology),或许通过爱尔兰文学间接对她产生了影响。



          李翊云,2016年,意大利佛罗伦萨,摄影师:Basso Cannarsa/Agence Opale

          我问李翊云是否对成为母亲有过挣扎。与雷切尔·卡斯克、希拉·海蒂、玛吉·尼尔森等女性同行不同,李翊云从未直接写过自己成为母亲的决定、过程,或抚育孩子和照料家庭的痛苦。

          “我没有挣扎过。有些人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觉得人们有不同的倾向。”她补充道,“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一名女作家。”

          “过去二十年里,女性一直在写是要生孩子还是不生,好像这些是最重要的决定。它们不是。它们不是!我不这么认为。”她说。

          “那什么是呢?”

          “我认为你只需要做出决定,然后承担它的后果。”

          她的回答如此云淡风轻,让我不禁问出下一个问题:“你怕痛吗,生理上的或者精神上的?”

          “生理上的疼痛我还是有点怕的。”她俏皮地笑道, “我以前不怕。”

          “我觉得你非常坚忍(stoic)。”

          “没错。也许我唯一能笃定断言的,就是我很stoic。塞内卡,他的书信,都是关于斯多葛主义(Stoicism)的。而我确实很喜欢塞内卡。”

          “Stoic”这个词如今多用于描述个体忍受痛苦、鲜少流露感情的特质,这个定义已经大大偏离它的起源,即斯多葛派哲学。这个学派上可追溯到苏格拉底,其理念在代表人物塞内卡的书信集中得到了全面的阐述。塞内卡是活跃于罗马帝国早期的哲学家、政治家,他在生命最后两年写给朋友卢西利乌斯的书信涉及广泛的主题,包括人为何要了解自我,如何明智地把握时间,为什么我们需要友谊、自然、朴素的生活方式,以及如何面对失去和死亡。他鼓励朋友(以及读者)接受自身无法掌控的事,通过严格的自省抵达心智的平和。在关于如何哀悼逝去的朋友的信里,他写道:“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悲形于色、泪流不止吗?因为我们在通过眼泪寻找丧亲之痛的证据,我们不是在屈服于悲伤,而是在炫耀它。” 他总结到,“我们可以流泪,但不能号哭。”

            “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自己”

          2017年11月,儿子去世两个月后,李翊云和家人搬入新家。房子后院里,大半植物的叶片已被秋雨打落,难以辨认种类。整个冬天,她读不进小说,转而阅读莎士比亚的戏剧和华莱士·斯蒂文森的诗,还有休斯赠给她的两本作家写园艺的文集和书信集。时间推移,春天准时的到来,玫瑰确凿的存在,自然的无情与客观,都带给她安慰。同年冬天,她订购了二十五颗风信子。去年秋天,她种下了八百颗。在外界看来,这似乎象征着某种缓慢的愈合。但李翊云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生活是不可知的,”她说。“人是不可知的。”

          “那你如何与这个事实和解(make peace)呢?”

          “我不‘和解’。有意思的是,我从没用过‘与某事和解’这个表达,因为我不会这样做。我拒绝和解,但我接受现实。我认为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我听过一个说法——‘全然接受’(radical acceptance)。对我来说,它意味着,‘我接受事情会永远这样下去。’”

          她继续道,“人们总是在寻找简单的出路。我不喜欢那样。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自己,我也不会轻易地放过别人!我抗拒任何陈词滥调。安宁(peace)对我来说就是陈词滥调。”



          李翊云,2018年,新泽西州普林斯顿,摄影师:Denise Applewhite

          距离2017年的冬天已过去六年,眼前的李翊云短发中透出几缕银丝。她裹在一件及膝的深灰茧形毛线开衫里,结实的运动鞋不太牢靠地踩在办公桌底层抽屉的把手上,桌前的墙上装饰着家人的照片。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是安宁,但你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宇宙,那里充满了独属于她的记忆、思绪和感受,它们在一道看不见的边界背后涌动,你几乎能感觉到那道边界。为了捍卫这道边界,她用自己选择的语言、自己认可的方式书写了自己的人生。就像她早年研究的免疫细胞一样,她通过一次次拒绝“非我”的入侵,完成了对自我的重塑。

          她说:“定义一个人的不应是他人和世界对她做了什么,而是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 命:“遗传基因也是一大因素:李翊云的外婆有精神病史,最终在精神病院离世。”李既然知道自己有家族史,自己也身陷其中,应该早有意识地让专业人士介人,辅导帮助两个孩子,或许可以避免悲剧。相比之下,俺家亲友做的很到位,孩子也很幸运。

            • 那个海明威,家族中四代人共5人死于自杀.
              • 如今的年代大不一样,特别是近年来不少人对这个问题都很有认知,也越来越重视,有家族史的高危人群应该更了解个中利害和轻重。
                • 没用的.抑郁症自闭症一旦用药,就离自行了断不远了. 那药后遗症就是导致自杀倾向.
                  • 不会,看俺的上面的贴子,重点是要找到对的医生。亲友家的孩子十几年来用药控制,情况还不错,就是反应比较常人慢一两个拍子的节奏,基本不影响正常生活。但偶尔忘记吃药后,就状况频出….,另外亲友在医生的提议下,养了两条大狗让孩子去伺候,据说宠物可以帮助缓解病情。
    • 好文。谢谢分享
      • 看到小饼干亲戚的故事,我也讲一个处理的很成功的故事。小男生出生后就看出问题了。 +4
        父母都是高智商,没要2胎。双方家庭没有精神疾病历史,都有很好的职业。小男孩非常聪明,but很难带,妈妈操碎了心。从小在教会长大,高中毕业没去university,去了college。学IT,毕业也找到不错的工作,买了个condo,最近结了婚。
        • 真不错。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
    • 某人妈妈忧郁症跳楼自杀了,福建渔民,没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