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斗 (二)1

田、赵两族还有黎族,都是这儿的老住户。田族历史最长,据说有几百上千年;他们的湾子背靠饭山坡,面向介河西岸,占据介河盆地上游地段,全湾不杂一个外姓人,故此名为田家湾。


黎族居住在盆地下游的介河东岸。那湾子原名段家园,住着段姓家族。据说明朝嘉靖年间
闹了一场瘟疫,湾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好久没有人敢来问津,直到明朝末年,李闯王的农民军在北京吃 了败仗,队伍被打散了,其中一位姓黎的将军,带领其部族逃到这儿,见房屋虽然破旧,但还现成, 花了点工夫,修葺了下,住了下来,自名黎家湾。

赵族的先祖是黎将军的副将,其部众则在盆地西面的那片岗上起屋建村,取名赵家岗。
不久,赵 家的头人赵副将作了黎将军的女婿,所以赵族是黎族为姥族。这样一来,黎赵两族的
关系就更为密切 了。

有人把闯王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的资质拔得很高,其实农民毕竟是小生产者,就黎将军这位农民军将领来说,他曾经跟着闯王李自成破过开封,进过北京,他和他的部众不说个个富得流油,至少也 是个个囊中鼓胀。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过多久,黎赵两族便在介河盆地,不仅站稳了脚跟, 而且成了头面人物。即就是田家老户也得让他们三分。但是抢来的财富是养不家的,不到两三代,黎 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而田族则坚持诗耕传家,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向前,不少人家成了富甲一方的 钱袋子、米粮库。本来黎田两家不太往来的,后来,一些黎家子弟或是赌博输红了眼,或是打架吃官 司急等用钱,只好找田家告贷。但是借的多了是要有抵押的。久而久之,黎家的产业就不声不响,差 不多都改姓田了。

当然,那些都还只是些私产,雍正年间,黎族又跟三水集上的曲家打了一架,输了官司,
赔偿费、抚恤金、医疗费、保养费……急需用一大笔钱。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将族里的公产统统典当给田 家。

那天晚上吃了田家的招待酒,签完典当手续,回转路上,黎族武术教师黎天润叫住老族头
说:“大 爹,当期五年转眼就到,那大笔巨款,拿什么赎取?”

“唉,有什么法子呢?只好到时候再说啰!”

“您是一族之长,不能看一步走一步,应该有个长远眼光!”

“族人不争气,有么什法子呢!”

“怎么能那样看问题呢?”黎天润不满地说,“比如这次跟曲家打架,就是因赌博而起,
您老是头 人,怎么什不从中汲取教训,禁止赌博呢?”

“唉,你大爹老了,不中用了,族长的事,还是你来干吧!”黎天润就当上了族长。他手里有支武术队,上台后厉行禁赌禁斗,一切还算顺手。但是那么多的族人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光靠武术队来 狠的是不能根本解决问题的。一天跟管事谈起这个问题,不禁唉声叹息起来。
管事犹豫再三,试试探 探地说:“我倒有个注意,不知说不说得?”

“有主意就说,磨磨蹭蹭,搞么什!”

下面的话是贴着黎天润的耳跟说的。黎天润听了,神情凝重,久久没有吱声。管事不禁惊慌起来,忙说:“算我没说,算我没说”,边转身想溜。黎天润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 怪罪的意思。只是事情太重大了,我得好好想一想。”

不久,与田家械斗负伤的那批人,由于用药不济,病情恶化,接连死了十几个人。抓药、
安葬、 抚恤……又是一大笔钱。黎天润这才下了决心,请管事几个知己商量,一个重大决策
就拿定了。

正当他们筹划就绪,准备动手之时,老族头不知怎的,闻到风声,找上门来,询问究竟。
黎天润 觉得这是机密,对任何人不能说,也不能认帐。于是便不耐烦地说:“您既然把位子让了
出来,就安心 养老好了,我要做么什,您老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搞清楚点,老祖宗流落到此,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你们那样搞,就是做强盗,我能不管
吗?” 老族气不过,不禁抢白道。

“么什强盗不强盗?成王败寇,世上的事情说得清吗?您好何必操那个心呢?”

“如今不是跟着李闯王打天下的那个时候,为非作歹,当心遭报应啊!”

老族长停了停,又说:“不过,我还得啰嗦一句:不许连累族人!”

“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老尽管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不幸的是,老族长的担忧后来应验了。 原来,黎天润是要效法梁山好汉,打劫过往船只,
聚敛财富,积兴族业。所不同的是,他们勾结 官府,买通县太爷,承包介河,三水河口税卡
作掩护,加上计划周密,行事谨慎,生意还算顺手。几 年下来,积攒的金银财宝满橱满柜,
这样那样的细软堆积如山。

田家当约期满的前几天,黎天润算了一账,赎回黎家公私产业,再建几片大作坊,开几间
大铺子,安排全部闲散人员,仅金银财宝,一项就绰绰有余。他答应过老族长,“办事有分寸。”
于是便选 了一个黄道吉日,大摆酒宴,犒劳那些跟随自己,几年来,斩波破的弟兄们。黎天润
平日不晓得几把 门,常把“捉蚂蚁凑兵”,“攒足钱财振兴族业”叨在嘴边,从来不大吃大喝,挥霍
浪费,所以,这天大伙 很纳闷,心想,奇怪,头儿今天怎么啦?

酒宴开始,黎天润站了起来,高擎酒杯,说:“朗哥们,今天这个酒会,叫‘金盆洗手’大会,我敬 大家一杯,干!”

大家都知道,‘金盆洗手’就是不干的意思,于是纷纷质疑道:

“这种买卖不要车钱,到哪里找呀!”

“是呀是呀,虽然风险大一点,但油水也大呀!”

“干得正顺手,怎么就不干了呢?是不是有关馊苕?”

“我不是馊苕!”黎天润说,“我这样决定是有我的道理的。一、我们振兴族业的本钱已攒够了!人 心不可太贪,贪心重了会倒霉,会出问题的;二、这不是么什正经生意,时间久了,难保不出问题, 弄得不好,是要杀头掉脑袋的!”

大火听了,觉得在理,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埋头吃肉喝酒。过了一阵,苕保正忽然站了起来,说:“润哥,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讲不讲得?”

这个苕保正是黎天润得力帮手,在群众中也颇有威信,于黎天润客气地说:“保正兄弟,有
么什你就说吧!”

“再干两趟。”

“为么什?” “以前赚的都入了公,弟兄们手头紧,再干两趟,搞点零花钱,您看行吗?”

“是啊是啊,哪个手头不紧,再干两趟吧!”不少人也附和说。

黎天润觉得众意难违,于是点了点头,说:“好吧,两趟就两趟,赚多赚少不再加码。”

也是黎天润合当倒霉。那天,早早做了一趟不错的生意,照例该收摊散去。可是有个叫
搓事鬼的却哀告道:“我明天有点事,反正还早,再干一趟,天黑煞手好吗?”

“那不合规矩吧!”当班的苕保正犹犹豫豫地说。

“规矩无非是一天做两趟害怕时间精力紧张出纰漏,反正是最后一趟,哪会那么巧呢!”

在场的人也附和说:“是啊是啊,不会那么巧的。再干一趟,早点上岸也好!”

“我作不了主,那得问问润哥。” 黎天润要办的事多得很,也巴不得早点结束上岸,于是便
吩咐说:“那就告诉哨卡上,继续望风瞭 哨。”

那种生意望风瞭哨是很重要的。一旦看走了眼,判断失误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项工作
一直是由 老管事和两机关后生负责。刚才做成的那趟生意,是条杂货船,货品不少,老管家
领着一个后生分账 去了,望风瞭哨的任务就落在另一后生的身上。

当时,过经船只很多。但不是太瘦就是太“硬”(注)或者不顺方向。过了好大一阵子,
澴水方向 来了一条乌篷描金雕花船,很是惹眼。那值班后生想,这种船不一定肥,也不可能进
三水上介河,所 以不大在意。

没想到没过多久,那船一转,竟朝介河口来了。过税卡缴费时,上来一个戴红帽头的小胡子,抛 出一锭纹银,至少有五两重,说:“不用找了,多余的请各位喝杯茶。”

“么什人这么牛气?”那后生想,不觉认真打量起来,只见甲板上立着一位高个子,手摇一把玉柄鹅毛扇,一左一右,两个丫环伺候;四处还有几个大汉,像是警卫;小胡子拢来后,还向他点头哈腰。

看来,是庄肥买卖。只是那个壮汉肯定是有功夫的,这趟生意不知该不该作。唉,要是师傅在就好了。……那后生自言自语道。

提起师傅,他不觉放眼眺望起来,可是河水滔滔,茫茫一片,哪有师傅的船影?他失望之余,不意又望见远处那一抹山脊,回想那一次的情景,一庄硬买卖,天润大叔一个人制服住两个押船镖师的情景,不觉自语道:“这么肥的买卖,放了多可惜呀,头儿武艺那么好,不会有事的。”于是,他心一 横,说了声“做!”就发出了信号。

苕保正得到信号,立即告知各处,大家各就各位,戴好面罩,整装待发。不一会,那船拢来了。黎天润一个手势,两条划子飞快而出,抛出搭链,钩住雕花船,跳上去十几个人。

“有危险,东家快进舱!”一个壮汉喊。 那个高个子,一手一个,拉起两个丫环下舱去了。两个壮汉让过小胡子,一左一右,封住前舱 门;另外两个,一个退守后舱门,一个迎战众劫匪。那壮汉确实身手不凡,几个回合就将众劫匪打得 不是骨断筋折,动弹不得,就是落水下河,落荒而逃。

高个子见了,趁势嚷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快甩掉他们!” “传家,扯满蓬,甩掉他们!”
小胡子也跟着喊。

黎天润没料到对手这么硬,见那船想溜,忙喊道:“朗哥们,一齐上,左右包抄,截住他们!”

“唰”的一声,三十多条划子冲了上去。黎天润的座船冲在最前面。看看只有十几步了,只见他打了个手势,命令几个高徒继续前冲,企图从前面兜住雕花船;然后提身运气,一个纵步就跳上了雕花船截住那壮汉打斗起来。

再看那些划子,条条虽然快速如飞,怎奈雕花船蓬帆高挂,又值顺风,想俘获它,谈何容易。于是有如赛龙舟似的,雕花船当先,众划子飞腾,乘风破浪,快如箭发的壮观场景。 接近三水出口了,黎天润想,如不赶快解决问题,进入介河北面,生意黄了事小,要是姓田的得 知了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大喝一声,“看刀”,趁对手忙手接招之际,腾身而起,旋身一刀,劈断篷 绳。那蓬帆就“呼呼啦啦”地垮了下来。雕花船这下可跑不动了,众划子便“哗啦”一阵就将它包围了起 来。

“船家,快挂撸!”小胡子急了,又喊,“小吉子,快来帮忙,使劲冲!” 小吉子就是守在后舱门的那个壮汉。有了他的勤快,雕花船又快了起来。

黎天润见势不妙,拔腿想溜。对手急了,不加思索,拔腿就撵。黎天润觑得明白,返身一刀,“咔 嚓”一声,就将对手的左胳膊齐根卸了下来。随即一个扫堂腿将他扫倒。黎天润这才嘘了口气。但是, 时间紧迫,情势逼人,他不敢懈怠,连忙提起大刀直奔前舱门,与守卫在那里的两个大汉打斗起来。 雕花船头已跳上了一、二十人。其中有几位还是黎天润的高脚弟子,武艺相当不错。他们很快就将两 个对手隔开,分别包围起来,几个回合下来,两个对手就先后挂受擒。

小吉子见势不妙,顾不得再摇撸子,连忙跳进后船,拴好舱门,赶往前舱帮忙。当时,前舱很吃紧,众匪徒正在门外全力攻打。门栓打垮了,东家,小胡正搬桌子去堵。可是一脚就叫人家踢翻了, 小胡子、高个子也被撞翻在地。小吉子见了连忙拿了根粗木棒替下断栓,大伙这才嘘了口气。可是没 过多久,又是“咚”的一声,仓门被撞垮,原来,劫匪们架起了擂木。众劫匪蜂拥而入。

“东家退后,请借宝剑一用!”小吉子喊。 那宝剑削铁如泥,刷刷几下,就将跟前的几柄刀剑削断,吓的众匪徒连连后退,愣在舱外,不敢 近前。不一会,他们弄来鹅卵石,砖头等等,一个头目喊:“愣住搞么什,往内砸呀!”

一时石头,瓦块还有石灰包像雨水般砸来。那石灰包一散,白灰弥漫,醃得小吉子眼睛睁不开,石头瓦块也不晓得躲避,一会儿工夫,头上被砸起几个大包,宝剑也砸飞了。 高个子见了,急忙上前拾起宝剑堵截,情况十分危急,忽然,众劫匪不战自退。他好生奇怪,正 想追上甲板看个究竟,小吉子揩了揩眼睛,拦挡说:“上面危险,还是我去吧!”

小吉子爬上甲板,见另一群汉子正在猛斗蒙面歹徒。顷刻工夫,蒙面匪人不是被抓就是落水而逃,只有那个蒙面头目还在作困兽斗。小吉子正要出手相帮,忽然一位彪形大汉冲了拢来,一扫堂腿就将那劫匪头目打倒随即一脚将他踩住,扯下他的面罩,不觉惊呼道:“果然是你!”

接着一阵叽叽咕咕,声音很小,小吉子听得不甚清楚,不觉暗暗吃惊。心想遭了,说不定是一伙的。于是连忙下舱汇报。高个子听了,沉吟道:“不会吧,苦肉计用不上呀!”

“会不会是另一伙?”小胡子说。

“如果那样就遭了!咱们的人伤的伤,残的残,这如何是好?” 高个子听了,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小胡子说:“东座,再不让上去看看,至少可以了解些 情况。”

“那样也好,最好弄个把人质进来。”高个子点了点头,说。 小胡子来到甲板上见那个彪形大汉几个人正在指挥众人忙着什么,便高声嚷道:“感激各位救命之 恩,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那彪形大汉回过头来,拱手还礼道:“不必客气,我们不过是顺水而已。”

“顺水而已?”小胡子听了,大为不解,不觉喃喃自问。

里中有个清瘦个子插言道:“是这么回事,今天上午,我家舅老爷的货船为他们所劫——”

“喔哦,那样凑巧?!”小胡子截断他的话说。

另一个五短身材很为不满地说:“怎么,你不相信?”

“不得无礼!”彪形大汉说,“对不起,在下还要过去追索赃物,失陪,失陪!”

说罢,一拱手就要带领左右离去。小胡子忙一拱手,说:“壮士不能走!”

“怎么,忙帮错了?"

-liao1liao(聊一聊) 2023-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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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斗 (二)2

“ 误会,误会!”小胡子又一拱手,说,“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敝东家要当面致谢,请壮士进舱小坐一会,不知赏光吧?”

“不可以!”五短身材说,“既是致谢,为么什不亲自出来?分明是摆架子,没有诚意。

” 清瘦个子用肘拐捣子他一下,回头跟彪大汉说:“老爷,我想去看看也好,追赃的事交舅老爷他们就行了。”

“唔,为么什?”

“乡里乡亲的,我们稀里糊涂地淌了进来,日后怎么见面呀?”

“这个,我也想到。”

“那就去摸摸底,能转过园给姓赵的求条生路才好!”

彪形大汉点了点头,带着清瘦个子过得船来。小胡子连忙上前迎接道:“壮士这边请!”

“老人家请!”

“请问壮士怎么称呼?”

“他是我家武举人田老爷。”清瘦个子说,“我们是此地田家湾武术队的。”

小胡子这才释然,露出真诚的笑容,说:“那就是田武举田老爷啰,我们在府内听说过,敬佩,敬佩!”

“哪里哪里,老人家抬举了!”田武举应酬道。

来到舱门口,小胡子忽然心生一念,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于是便说:
“舱内狭窄, 请这位小哥就在甲板上休息好了。对不起,请体谅!”

田武举迟迟疑疑没有表态,小胡子忙陪笑说:“茶点坐椅,马上派人送上来。

” 清瘦个子悄声说:“这样也好,我在上面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四方,不怕出么什意外。”

田武举点了点头,这才跟着小胡子下船舱。一进舱门,就见两个大汉按剑起立。田武举不禁一 愣,按剑而视。其中一位大汉鞠了个躬,说:“请壮士解下佩剑,给我暂管!”

田武举转身欲走,小胡子忙解释说:“我们东家刚才经过那场恶斗,可能过于谨慎了点,
请举人老 爷海涵。”

接着,他又对那两位说:“举人老爷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佩剑么,就由他随便吧!”

一场不愉快,这才算过去。来到舱内,小胡子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田武举田
老爷!”

那高个东家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田武举坐下,丫环随即端来茶盘点心,却不说话。田武举
想,好大的派头啊,他们是些么什人呢?小胡见状,忙园场道:“别客气,请尝尝这茶!”

忙活了一晌午,田武举一闻到茶香,这才感到又渴又饿,下意识地掀开杯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禁不住连喝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不快尽扫,便脱口赞叹道:“好茶!好茶!”

“壮士也喜欢品茶?”小胡子随口问道。

“哪里,哪里,只是从未尝过这等好茶,不觉失态,见笑了,见笑了!”

小胡子谈兴勾起来了,他说:“这种茶只有洞庭湖东山碧螺屿石壁上才有,雅名《碧螺春》,总共才几棵树。一般人哪有那个福分享用!”

田武举听了暗暗一惊。心想,那可是贡品啊,难道这位高个子东家是皇族或者么什封疆大吏、钦差大臣?于是试探着问道:“敢问老人家一行,从何而来,到何处去?”

“我们是从京里来的,要到抚台去会一个朋友。”

“那您把路走冤了!” “知道,知道。”小胡子说,“我们东家就是那个脾气,听说贵田家湾有座饭山,饭山上有棵《树伢 神树》,下有张七姐的歪脚坑,不管路有多宽,硬是要来瞻仰。”

田武举笑了笑,说:“其实看景不如听景,诸位去了,恐怕也会扫兴的。” “壮士谦虚了,
贵田家湾,名扬澴水内外,是不会令人扫兴的。”

小胡子说,“只是不好意思,要打 扰足下了!”

田武举听了,甚为感动,忙说:“哪里哪里,难得老人家这么看得起,时候不早了,那就请
开船吧!”

小胡子又去跟高个子东家耳语了几,就送田武举上甲板。趁这么个机会,田武举问:“请问
老人家,怎么称呼?”

“就叫我管事吧。”

“那怎么行呢?称您老前辈好了。”他笑了笑,说,“请问老前辈,那伙蒙面劫匪,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嘛,还请壮士帮个忙,把他们押了回去,管好就行了。”

田武举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说:“那个劫匪头目叫黎天润,在下认识,原来不是这样的,想必是初犯,不知是否可以——”

“这个自有大清法典处置,壮士就不必劳神了。”

他不便再说什么,只好跟清瘦个子来到自家船。

回到田家湾,田武举吩咐五短身材烧水泡茶,清瘦个子备办晚饭,同时请医生用药看伤。

掌灯时分开饭了。那位高个子东家话也多了起来。田家湾的酒,他未置可否,至于饭菜,他简直赞不绝口。

第一道菜,丝瓜油豆腐:皮是黄色的,瓤是嫩白的,整体看来,油沁,绿莹莹,白嫩嫩的;泛着淡淡的清秀。那东家凝神屏气审视了一番,然后夹了一筷头,细细品尝了一阵,不禁高声嚷道:“好佳肴,色香味俱全,堪为上品!”

第二道菜,肥虾爆丝瓜:红、绿、白三色相间,相映成趣简直是件雕塑品!

那‘东家’瞅视下,叼了几块,细细嚼了嚼,问道:“这两道菜,衬料同样是丝瓜,口感怎么
不一样?”

“您是指——”

“头道菜里,丝瓜脆酥耐嚼,清香爽口,这道菜里却落口即消,后味绵长。”

“佩服,佩服!‘东家’好口感,鉴赏力非凡!”武举人这才明白过来,不无自豪地说,“丝瓜是
我们田家湾之一大特产,可以作出七、八种味道不同,风味各异的菜肴来,大小还有点名气哩!”

谈叙间,第三道菜上来了:鱼丸丝瓜汤。‘东家’连喝了几勺顿觉头脑清爽,精神焕发。他不禁感叹道:“本人有两大嗜好,一曰游山玩水,几乎踏遍了南北名山大川;二曰食不厌精。原来以为天下各食 美味都尝遍了。今天吃到贵湾的丝瓜,这才感到,泱泱中华,无奇不有,哪敢称‘尝遍’?真是‘坐井观 天’,‘夜郎自大’!”

“‘东家’过誉了,泛泛之物,哪堪受此褒奖!”

“是真的,敝人从无戏言。”‘东家’说,“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东家’别客气,么什想法,但说无妨。”

“这么好的佳品,为什么不大加推广,让天下人共享呢?”

“‘东家’有所不知,这丝瓜是有来头的,不是随便么什地方都能种的。”

“喔哦,还有这等事,快说来听听!”

“相传唐朝中叶,八仙韩湘子送叔叔韩愈赴潮州任刺史,途经此地,适值刮大风,下大雪。
他们又冷又饿,不堪其苦,寻来敝湾讨个方便。敝先祖迎他们进屋住下,天放晴后才送他们上路。临别之时,韩湘子搜遍全身,只找到一颗丝瓜籽。说,‘感谢盛情招待,谨以此物相报。’先祖原本就没有指望回报,出于礼节,双手接了。心想,一颗小小的丝瓜籽,哪里找不到?顺手就撂到粪堆上了。没想 到,第二年春天出苗了,扯蔓了,结出的丝瓜一、两尺长一两斤重。比一般丝瓜大好多不说,可贵的 是味道鲜美,特别好吃;而且还能明目养肝,提神醒脑,利水化虚,具有多种医疗、保健功效。先祖 这才看重起来,代代相传,种到如今,确实收益不浅!”

“如此说来,此瓜是神物?难怪难怪!”

“‘东家’的美意,其实早有人试验过。说来也怪,此瓜只认我们田家湾,种到别处,丝瓜结得小,结得少不说,味道也全变了。有人说‘韩上仙手上是有分寸’的,哪能随便能种?”

客人们听了,无不感到惊讶,无不啧啧称奇,纷纷议论道:“真是奇闻,真是奇闻!”“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片刻,‘东家’又问:“还有别样特产吗?”

“有!”田武举说,“这里的鲑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肥而不腻,没有绒刺,特别好吃;这里的乌龟,麦黄时节背背篓捡,滋阴壮阳,堪称大补之品;这里的香米,传说是七仙女从天宫带下来的,吃起来美不胜言。今晚备办便是,诸位自己品吧!”

那‘东家’是位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听武举这么一说,下面的菜就不上心了,恨不得立刻上饭。怎奈而今是客人身份咋能妄自使性。没有办法,只好按捺住性子耐心等待。 忽然,一阵浓香扑鼻,饭来了!‘东家’顾不得客套,端过一碗,扒口就吃。那饭,板栗似的,又面又耐咀嚼;味道甘甜甘甜的;下咽后,口内还留有余香和甜甜的后味。两口下咽‘东家’这才凝神端详起 来:那饭粒的确不同一般,油沁沁的粒粒松散;在烛光映照下,泛着艳艳的红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 的清香,用筷子一按,泡酥酥的。‘东家’连声称赞道:“好饭,好饭,少见的好饭!”

这时,门外一阵嘈杂。清瘦个子匆匆进来,贴近武举的耳朵嘁嘁㖆㖆了一阵。

“是不是有军队来了?”小胡子问。 武举回答说:“知府大人带领大队人马到了。”

小胡子回头问:“‘东家’,您看见不见?”

‘东家’正在品饭的兴头上,摇了摇头,没有吱声。

小胡子明了,便吩咐说:“小吉子,快去看看,叫他忙活去吧!”

田武举更纳闷了,知府大人是多大的官呀,那‘东家’连一面都懒得见,他到底是么什人呢?更令他不解的是,后来几天,知府大人扎营办案,连小胡子都很少出面,只派小吉子来来往往,关照关照,过问过问。那东家用小胡子作陪,成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吃遍了这里的风味小吃,各菜特产,踏遍了这儿的山山坡坡,欣赏了这儿风光景色。后来,还是清瘦个子说,他们每到一处,总要给那儿取个名字,而且还有诗词唱和。武举人听了,深感自己反应迟钝,忙说:“喔哦,快说来听听。”

“比如饭山倒映洄水湾,他们说树伢神树像架长梯搭在天上,那神树枝叶一摇一晃的,像是神女在天上搞么什,于是便命名为‘女娲补天’。”

“‘女娲补天’,好名字,像那回事!还有呢?”

“桥头那端垂柳,枝叶繁茂,映在水中,活像一排渔翁披蓑衣,戴斗笠,潜心垂钓。于是命名为‘斜雨垂钓’。”

“不简单,不简单,那样平淡无奇,毫不起眼的景色,叫那个命名一点化,就有了诗意,真是慧眼独具,高雅不凡!”

“还有,听说游河湾时,东伙俩为了一首诗还发生龃龉。”

“么什诗,怎么龃龉,快说来听听。”

“题目叫《一字诗》:一帕一浆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至于怎么龃龉,还没打听出来。”

武举人忽然明白,他们一定是翰林院的,只有读书人才那样清高,才把知府不放在眼里。于是一股敬慕之情油然而生。客人离去那天,不敢怠慢,特设盛宴践行。

酒过三行,‘东家’说:“贵湾是个好地方,物华丰茂,环境优雅,尤其可贵的是,尊卑有序,民风淳厚,是座难得的儒教之乡!”

“哪里,哪里,‘东家’过奖了!”

“那些景点,我们都安了名称,交管家了。希望再好好整理整理,供人游览,可以净化心灵,陶冶情操嘛!”

“好,好好,在下一定在族老会上禀告讨论,努力办好。”

“怎么,壮士不是族长?”小胡子问。

武举人说:“穷乡僻壤,哪兴么什族长。”

“那么,族里遇到什么急事怎么处置?”

“各房轮流座庄,族老们商量解决。”

“那样多有不便吧!” “历来如此,习以为常了。”

小胡子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壮士不知有意于仕途吧,常言道,‘学成文武艺,传于帝王家’嘛。”

“在下过惯了闲云野鹤生活,又有族事,家族缠身,暂时还没有那个打算。”

“我在官场上有几个朋友,什么时候有意言传一声,我可以引荐引荐。”

“谢谢!只是怎么才能找到您呢?”

“这个——到时会有办法的。”

这天他们是弃舟登岸的,骑马坐轿走的。分手的时候,那‘东家’说:“不好意思,打扰多日,本人又无韩上仙的能耐,连颗丝瓜籽都拿不出来,只好——”

“客气客气,您的那些题名,给敝湾增色不少,要说能耐,决不在韩上仙之下。”田武举拦住他的话头说:“欢迎下次再来!”

东家笑了笑,一拱手就上轿走了。

过了没多久,武举人正领着在饭山坡上整理景点,五短身材惊惊慌慌地跑来禀告:“老爷,大事不好,大队兵马朝湾里来了!”

-liao1liao(聊一聊) 2023-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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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lor(Ocean & Mountain) 2023-8-13
多谢🙏
-liao1liao(聊一聊) 2023-8-13
Good job!
-sailor(Ocean & Mountain) 2023-8-13
《族斗》(二)3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惊慌么什!”

“怕就怕是赵把总的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那可不能不防啊!”

赵把总是黎天润的侄女婿。这次黎天润犯案,把岳丈家都牵扯进去了。据说他曾扬言,要找田家 湾问个言陈(注:理由丶说法,含责难意。)

“他是江城的把总,管不着我们澴水县,再说我是有功名的人而且又没有犯事,怕他么什!”

正谈论间,清瘦个子跑来说:“是总督大人来了,说要传见您。”

“总督大人要见我?我与他不搭边呀!”

正沉吟间,新任澴水知县沈大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拱手道:“田老兄,好雅兴呀,走走走,总督
大人 有请!”

田武举纳闷,县老爷下乡,一般是四抬大轿,八个执事,铜锣开道。今天是怎么啦,独自一
人, 跑得气喘吁吁的。所以呆呆地没有吱声。清瘦个子见了,轻轻捅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过
来,连忙拱手 还礼,说:“父母官大人驾到,失敬失敬!”

这位沈知县,后补了好多年。这次多亏黎天润一案扯出了原任澴水知县,腾出了空缺,他才得
以 实授,因此对田武举是心存感激的。因此他说:“自己人,别客气,别客气。总督大人在祠堂
等着 哩!”

“不知总督大人传我何事?”

“我也不晓得呀,去了不就清楚了吗?不过看形势可能是好事。”

总督大人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见田武举一到,便高声喊道:“跪下!” 田武举吓了一跳,腿一
软就不自觉“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这时听得一位娘娘腔道:“奉天承运,皇 帝诏曰……但是他的
心还在咚咚直跳,娘娘腔念的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直到念到“钦此”两个字, 他还呆呆地趴
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沈知县急了,连忙拢去提醒道:“还不赶快谢恩!”

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磕头作揖,三呼万岁,但心里还在犯嘀咕,要搞清是怎么回事。

接着是领赐圣赏。那娘娘腔唱道:“赐田武举族长之职,五品顶戴花翎,协助江夏府署理地方治 安。”

田武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位‘东家’竟然是当今圣上乾隆大帝!于是赶忙跪下,高呼:“谢主隆
恩!”

“赐原黎家湾一座,交谈武举论功行赏,赐给剿贼有功人员。”

田武举听了一愣,心想,黎家的房产怎能要呢,所以迟迟没有吱声。沈知县又急了,忙捣了他
一 下,悄悄说:“先领旨,有么什,下来再说。”

田武举这才磕头谢恩。

娘娘腔继续唱道:“赐田家湾《方园第一村》御笔金匾一面!”

那金匾是用黄绫缎子包裹着的,展开来后,流光异彩,连总督大人都赞口不绝,爱不释手。田武 举这才动了真情,连忙跪下磕头谢恩,高呼:“感激圣上隆情圣恩!”

回到家内,田武举心里老是个疑团,“赐黎家湾一座……是么什意思?忙打开圣旨一看,其中该
条 是:‘黎氏各户皆与劫匪有关联,处 旋流放西疆,交镇西将军府安置屯垦戍边,永世不得返
回;黎族 所有不动产,由江夏府折价收买,交由田武举赏赐用……’”

田武举读了大吃一惊。常言道,法不责众。处分这么重,将来,岂不把仇恨中在我们田家身
上? 于是缮就一份奏章,恳请辞去五品顶戴,恳求不要流放黎族。托澴水知县上呈龙庭。

据说乾隆见了奏章,觉得田武举忠厚有嘉,恩准了他的辞呈,补赏白银五万两。至于其恳求
么, 本着惩恶务严精神,婉言驳回。

那天,批文下来,清瘦个子和五短身材领了赏银回来说:“府台大人讲,不久将派兵队下来移交
黎 家湾。老爷,您看怎么办?”

“心内总不踏实,觉得得来不义。”田武举说。

“他们是咎由自取,似乎得上我家吗?”

“可是,不论怎么说,我们是插了手的呀!”

“不是我们要赶他家走,那是圣上的旨意!”

“是呀是呀,谁叫他们大胆妄为的呢?不要白不要!”

加之,当时田家湾不少人家眼巴巴地盯着黎家湾的房座赎身!田武举犹豫了一阵,终于接受了
那 条赏赐,并拿出了二万两白银将黎家湾整修成一座新村庄,取名为田家下湾,原田家湾,则
为田家上 湾。

上、下湾之间,武举人拿出一万两白银修了一座木石混合给构桥,红漆一刷,十分漂亮,取
名“峰 桥卧波”。沿介河东岸田武举拿一万两白银修了一条官道,还剩一万两白银,田武举又在
官道边修建了 几十片饭庄、酒店、作坊、茶铺、旅舍。不久便形成一座不小的集镇,人称田家
湾中湾,又称“中 街”。又在田家上湾中心地带,田武举自掏腰包,扩建了一座师塾学堂,分小
学馆、大学馆、武术馆和 一栋藏书楼阁,从此田家湾蒸蒸日上,兴旺发达起来。

这一切,黎家湾的甥族赵家岗人看在眼里,很在心里,本来就恨得咬牙切齿,加之不久又发生
​​​​​​​一 起“金匾失窃”案,几乎殃及到所有的赵族头人,这样一来,黎、田两家的恩怨便演化成田赵两族一次 一次的族斗。

-liao1liao(聊一聊) 2023-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