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姥姥去世那年, 我十五岁. 十五岁的我, 第一次体会了心被掏空的感觉.

我们兄弟姐妹年幼时, 父母为生计奔忙. 是姥姥给我们淘米做饭, 缝补浆洗, 一手把我们拉扯大的.

姥姥高挑的个子, 很瘦. 永远是一身浆洗整齐的黑色中式裤褂. 头发永远是一丝不乱地在脑后梳个髻. 姥姥的一双缠过的小脚, 永远用裹脚布裹着. 看姥姥那一双小小的扭曲的畸形的脚, 我不禁心疼:这要经过多少个痛苦的日日夜夜才能长成这样的小脚啊! 前段时间看作家盛成写有关他母亲的一段文字, 让我一下子又想到了我姥姥的那一双小脚: “那匹布条儿, 裹得我好痛. 我的脚, 终日发烧. 我日夜地哭. ……我夜里不能睡, 抱着自家小脚, 烧得我没法, 只得哭. ……每天早晨起来, 就要裹脚. 先将裹脚布解开. 那条裹脚布, 解也解不开! 已经带着红黑色了. ……天足成金莲, 要费多少裹脚布! 泪滴成湖, 湖中才能生出一双金莲脚! ” 我姥姥也是经过这些痛苦的折磨才成就这一双小脚的.

姥姥那双手可盈握的小脚, 与她细高的个子极不相称, 走起路来总是颤颤危危地, 常让我联想起鲁迅说九斤老太的话, “像个细脚伶丁的圆轨”. 只不过九斤老太怨天怨地, 姥姥却是吃苦耐劳, 任劳任怨的慈祥老太太.

我小时候, 好象冬天比现在冷. 放学回家后, 每当我看见姥姥盘腿坐在火炕上. 腿下铺着个小棉垫子, 我就会将自己冻僵的双脚插进姥姥的小垫子下面. 姥姥就用自己温暖的手握住我的脚.

小时候我的头发都是姥姥给我梳的, 不管是麻花辩还是羊角儿, 姥姥都给我扎得紧紧地. 每次姥姥给我梳头都把我痛的呲牙咧嘴. 别人的辫子到了下午就松了, 我的头发不管我在外边怎么疯玩儿, 到晚上了还是整整齐齐的.

姥姥78岁重病时, 我每天去看她, 喂她吃饭. 当时正逢暑假, 恰好有亲戚要回老家, 我便缠着父母让我也跟了去. 那里清新的空气, 果园, 菜田, 处处让我感到新鲜. 似乎把姥姥病重的事给忘了.

一周后我一进家门. 立即看到妈胳膊上的黑纱, 我心一惊, 问: 妈, 怎么了? 其实这时我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妈沉痛地说: 你姥没了. 我二话没说, 直冲进姥姥的房间, 一铺空空的大炕横在面前. 那一刹那我的心似乎也被掏空了. 我一下子扑倒在炕上, 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我上了大学, 离开了家. 每次回家, 都会跟妈一起去姥姥的坟上看看. 看高高瘦瘦, 亲手为我梳头捂脚的姥姥, 如今只是一座青冢, 孤寂地躺在山中. 阵阵清风和偶尔的鸟鸣使山中尤其显得空寂. 妈坐在墓旁嘤嘤地哭着絮絮地向她的妈妈唸叨着心事. 我蹲在一旁禁不住泪水涟涟,……

我们家老辈有送终的说法. 晚辈人如果是孝顺的, 就能为老人送终, 既在老人临终的一刻, 是守在老人身边的. 祖父母辈, 最疼我的是姥姥, 可在她离开的时候, 我却没有守候在她老人家身旁……多少年过去了, 想到此事我还忍不住感到愧疚……

我们家后面的山上. 是我小时候常去採花儿的地方. 那里有一片山坡, 三面群山环抱, 一面临水, 据说风水好. 因此有一些坟墓. 小时候每次经过那些坟前, 都觉得头皮发炸. 后来姥姥去世也安葬在那里. 前些年在国内时, 有一段时间我连续地做同一个内容的梦, 梦见我姥姥, 梦见我掉进坟窟窿里吃力地往上爬. 每次梦醒后心还咚咚地跳. 我打电话把我的梦告诉我妈, 妈说我姥想我了. 妈买了些纸, 去到姥姥的坟前烧了, 一边烧一边唸叨: 你活着时三丫头对你好. 她现在离家在外不容易, 你别老吓唬她, 呵.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

多少次静谧无人时, 我耳边仿佛回响着姥姥的声音:三儿, 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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