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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斗》七(2)

田老六摇了摇头说:“我们田家各房各有规矩:大房不兴做官,么房不兴经商,我们六房不兴纳 妾。因为妻妾不和,鸡犬难宁。”

“我跟姐姐说,她会想开的。”

但是,六夫人坚决不同意。她说:“江湖骗子的鬼话你也相信?你姐才三十出头,怎么就不能再 怀、再生?”于是只好作罢。

不过看得出来,每天陪姐夫坐一会,说两句话,姐夫的精神就显得好多了。一天,她来到书房绣 花,跟田哥聊了几句,不觉想入非非起来。忽然一个奇怪的想法冒了出来:要是我呢,姐姐难道也会 坚决反对?……结果一不留神,一针扎在指头上。田老六见了,画笔一扔,连忙拿来止血粉,干净布替 她包扎,并问道:“想么什了?痛吗?”

芸芝不觉脸一红,轻轻地靠在田哥的肩头,羞羞答答地说:“不对您说……”

田老六心里一阵躁动,心脏“咚咚”直跳,正想一把将她抱住,忽然又想起那年在史家台过七巧节 的那一幕:妹子的聪明,妹子的幽默,妹子的深情厚意……还有芝麻枣泥酥的美味,使他忘乎所以,一 把握住妹子的手,正想说两句感激话,身后忽然传来“吭”的一声,田老六一惊才慌忙松手,原来夫人 生气了。

想起这些,田老六这才不好意思起来,说:“妹子歇着去吧,我得把那几笔画完。”

其实,他哪有心思作画,再怎么努力也心不在焉,画了半天,也不满意,只好回房休息。不知过 了多久,忽然房门“吱溜”一声开了,他感应到,是妹子来了,心儿不觉“咚咚咚”乱跳起来。他轻轻把身 子往里面挪了挪,是她上床来了,就伸手将她抱住,……不知不觉,那儿竟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不觉 惊醒,深感惭愧。心想,怎么做那样的梦呢,简直是亵渎圣洁,罪过罪过!

但是那个梦抹不掉,也忘不了,时时萦回梦绕,搞得寝饭难安。从此以后,他少了一些忧伤,多 了一些烦恼。

后花园有几棵昙花,有天晚上开花了。那昙花花期短,说谢就谢。芸芝姑娘忽发奇想,要田哥把 它临摹下来,绣在绸料上,让它永不凋谢。田老六对内妹本来就言听计从,何况这个主意又不失为高 雅,于是连连点头称好。“只是,没文案,总不能趴在地上画呀!”

“这个不难。”芸芝想了想说:“我去挑一株,连叶带花掐来,在书房画。”

“好吧,我来磨墨作准备,您去掐花叶吧。”

一切准备就绪,可是久久不见妹子进来。田老六打起灯笼,打算进园看看。园内黑魆魆的,只见 芸芝坐在地上抱脚呻吟。

“怎么啦,妹子?”

“刚才一脚踏空,把脚歪了。”

“我去叫您姐来扶您回去。”

“黑灯瞎火的,何必惊动她呢。您来扶我一把不行吗?”

自从有了那场梦,在芸芝面前,田老六不觉拘谨起来,犹犹豫豫地说:“这个——怕是不大好 吧。”

芸芝觉得奇怪,那天七巧节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拉自己的手,大胆得叫人惊愕,今天却这 样扭扭捏捏,于是便说:“么什好不好的?人家都痛死了,还不快点过来扶一把呀!”

田老六这才上前,扶她起来,岂知一触及她的肌肤,一股滑腻腻的感觉便从指头一下子传到心 里,泛及全身。怀揣的免子似的,“咚咚咚”几乎要蹦出来。他又愣住了。

“田哥,又怎么啦?”

“哦,哦,没么什,没么什。”

他定了定神,这才壮起胆子将她扶了起来。可是她的脚一着地,就直喊痛。便说:“你就不能把人 家抱上吗?”

田老六又犹豫了。

“还犹豫么什,又不是没抱过!”

她指是好多年前的往事。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天晌午,田崇儒正领一群诗朋画友泛舟介河。刚游经“斜面垂钓”牌 下,忽听有人高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大伙一惊,连忙俯身寻去,发现前面浪窝深处,一头乌发,一沉一浮的,显然是位女的,正在拼 命挣扎。田老六略加犹豫,长衫一扔便扑了下去。可是河面上,除了一个一个的旋窝外,久久不见人 影。大伙不觉紧张起来。忽然那头乌发浮出水面了,大伙连忙荡桨拢去,七手八脚将那女人拉上船 来。

这时大伙才看清,原来是位十七八的年轻姑娘。不知是谁惊呼道:“哎呀,好漂亮,莫非七仙女回 来了。”

“别学得那么酸,快扶她趴在船帮上,把肚子内的水倒出来。”田老六嘘了一口气,说。

大伙拨弄了几下,姑娘好像没有反应,几个酸秀才于是就轻薄起来,一个说:“好一个英雄救美 人,真是精彩极了!”

“田神童,艳福不浅啦,”另一个说:“背了就得娶了,抱了更不消说,这是老规矩。这杯喜酒哥们 喝定了!”

“是啊,是啊!快请客,快请客!连同续弦酒一齐补上!”全船人也纷纷嚷道:“还有神童酒。”

原来田老六首任夫人难产过世,而如今的田史氏算是续弦;至于神童么则是他十二岁那年中秀才 时,考了个第一名。知府大人读了他的考卷,拍案叫绝,极口称赞道:“神童,真是神童!”一时,轰 动府内外。于是,“田神童”的称誉便传扬开了。

田老六听了那些玩笑话,不觉面红耳赤起来,愠着脸道:“瞎说么什,人尚在昏迷之中,扯那些淡 话合适吗?”

其实姑娘早就苏醒过来了,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那些瞎说,很是生气。怎奈人家有救命之恩,发 作不得。及至听到“田神童”三个字不禁一喜。心想,那不是我田哥吗?真是太巧了,但满船都是些酸 秀才,不便张口相认,只好闷在心里。直到生水吐尽,下到船舱,没有外人时,才泪汪汪地叫道:“田哥,我是妹子呀!”

“哎呀,我的好妹子,真的是您!”田老六仔细瞅了瞅,惊喜道。

“妹子还有假?”姑娘抱怨说:“都怪你们田家湾,么什《方圆第一村》,真是徒有虚名,桥面烂 了,栏杆朽了,也不修理一下,害得人家好不狼狈!”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田家不好,我这就拢上岸去,叫您姐姐打轿子来接您到屋。”

……

想起这些,田老六心里嘀咕道:“可那是为了救人呀!”

芸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悄声嚷道:“人家痛死了,这次那次有么什两样?”

田老六只好从命,大起胆子,把她抱了起来。

“抱紧一点嘛,人家好冷!”

路过书房时,她又嚷道:“里面有灯,快进去呀!”

书房是兼作自己的卧房的,田老六又犹豫了。

“到处黑灯瞎火的,还磨蹭么什?”

田老六想想也是,于是就抱着她进去,把她放在太师椅上。

“您先在太师椅上坐住,我去喊人烧点热水来。”

“叫人搞么什,还怕别人不晓得?”

“这么冷,没有热水洗洗怎么好呢?”

“快把人家抱到床上,被子一捂不就行了?”

田老六没顾得多想,连忙把她抱到床上。鞋袜脱了之后,她又说:“把衣服也给我脱光。”田老六 犹豫片刻,心想,反正黑灯瞎火的,脱光就脱光。只是掂着指头,尽量避免碰着她。但还是有几次碰 着了那热乎乎,带着酥软滑润的肌肤。

“愣住搞么什,还不也脱了上床,抱住人家好好捂捂!”

“那岂不是乱伦?不,她只是个姨妹子,祘不上乱伦。”

这样一想,不觉打了个哆嗦。当她再次催促上床时,田老六虽然仍存胆怯,但还是迅速扒光衣 服,轻轻地靠在她身边。妹子仲出胳膊,把他掀到身上,見她身子不停地哆嗦,不住地呻吟,不住地 叫喊:哎呀真舒服!他这才放起胆来,决心销魂乡里走一囬!

那个销魂乡的确很销魂,自从有了第一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点通”,巴不得销魂乡里永不 分离。

一天,妹子说:“例假好久没来了。”

“怕是有了吧,那怎么是好?”

“怕么什,大不了永永嫁给你!”

“可是,我家先祖有规矩……”

“你是指不许纳妾吧?”芸芝说,“我问你,是规矩要紧,还是延续香火要紧?”

“当然是续香火!”田老六说,“只是太委屈了您!”

“委屈么什,只要你喜欢就行。从前,南唐后主李煜,先后娶周家两姐妹为后,不是传为佳话 吗?”

田老六连连否定说:“不好不好,那段故事我晓得,姐姐悒郁而死,妹妹当了亡国之后。不吉利, 不吉利!”

“那娥皇、女英两姐妹呢,同时嫁给大舜为妻,不是千古颂传吗?”

田老六一激动,紧紧地抱住她说:“您真好,太逗人喜欢了,我会一辈子喜欢您,爱护您的!”

不久,芸芝有了身孕反应,她姐六夫人还以为是伤风着凉,没怎么在意。后来,有一次进书房, 碰到他俩躺着,抱在一起,简直气疯了,“咣当”一声扣上门就跑囬卧窒哭了起来。饭也不出来。晚 上,田老六上床过夜,她吼道:‘滚开,别碰我!”

“对不起,是我不好,惹您生气了!”田老六说。

六夫人田史氏哭兮兮地诉说道:“知人知面难知心,这是要诚心要气死我!”

看来纸是包不住火了,田老六只好把实情禀告老太太。老太太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于是出面开 导儿媳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圣人的教条,我们身为老六房的媳妇,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老 六房绝后吧!”

“不是媳妇要顶撞婆婆,”田史氏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该打我亲妹子的主意呀!”

“其实仔细想来,亲妹子有么什不好,知根知广底又有情份,咋个不好?”

田史氏无言以对,低着头,只晓得啜息。

“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别孩子气了,”老太太说,“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把妹子娶过门, 二是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你看怎么办?”

田史氏只是哭,低着头不吱声。

“再给你几亩田契,一笔五仟两的银票,算作补偿,你看行吧?”

田史氏这才点了点头。

老太太想,祖宗的规矩,还是尽量不去碰它为好,于是便将芸芝姑娘搬进上房,住到自己身边。 她要亲自侍候。田史氏则深居简出,装作怀孕的样子,掩护妹子顺利地度过“十月怀胎”之期。皇天不 负苦心人,终于迎来一个又白又胖的小男婴。那男婴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澴水军分区司令员田金苗,当时人们总爱用“金苗子”“金子苗”“苗子”等等美好的名字称呼他。

据说,田金苗出世时,芸芝姑娘碰到一只白猫,一个劲地在后面追撵。你快它快,你慢它慢,吓 得芸芝东躲西藏,不知怎的脚下一绊就摔了一跤,吓得她“哎呀”一声大叫。

田老六闻声一惊,慌忙拢去,连声问道:“怎么啦,妹子?”

“刚才做一个怪梦,好怕人啦!”

“么什梦?瞧您,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于是,她就把那梦描述了一遍。刚讲完就捂住肚子一个劲叫痛。田老六急忙跑去禀告姆妈老太 太。

老太太正陪着接生婆在客房吃茶。听了禀告,接生婆说:“看来发作了。走,快去看看。”

路过堂屋时,老太太说:“就在堂屋等着,男人是不许进产房的!”

田老六只好遵命,在堂屋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焦急万分。忽然好几道白光从天井射了进来, 形成几大根光柱,照得堂屋亮堂堂的。田老六想起了五台山那签文,心内豁然一亮,不禁惊喜道:“那不是白猫,而是一只白虎崽子!”

他连忙净手上香,跪在拜垫上,念念有辞道:“菩萨祖宗保佑,迎接白虎星平平安安转世到我 家!”

这时,产房传来一阵“哇——哇哇”的叫声,田老六听了,高兴得跳了起来,不禁嚷道:“我有伢 了,老六房有后了!”

他真想跑进去看看,但又怕触犯忌讳,正犹豫间,忽又传来“老太太,老太太”的哭喊声。田老六 一惊,喊了声“不好”,就一头闯了进去,原来是老太太仙逝了!

老太太是含笑而去的。刚才婴儿出生,老太太比谁都紧张,眼睛定定的,一眨都不眨,及至听到 那声又刚又脆又宏亮的哭声,她才放下心来,不等包裹完毕,她就一把将婴儿抱到怀里瞅瞅那地方, 又伸手摸了摸,这才兴奋得一阵“哈哈”大笑,哪知一口气上不来,一下子蹋在躺椅上,就再也起不来 了。……

田老六“卜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脚下,双手抱住老太太的膝盖,边摇晃边哭喊道:“姆妈呀,好不容 易才盼来您的爱孙,为么什又撒手不管了呢?姆妈呀,日后儿子遇到为难处,谁来指点迷津呀!”

大伙把他扶到书房,纷纷劝说道:“老太太高高兴兴走的,老爷也应该高兴才是。”“老太太已届古 稀之年,那叫白喜,你应该节哀顺变!”“又是红喜,又是白喜,等着您办的事多着哩,您更应该打起 精神支撑!”

田老六听了觉得在理,这才支撑起来,召齐管家,掌柜,长工头报丧,报喜,操办酒宴,红白喜 事一齐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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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族斗》(三)1 +5
    • 《族斗》(三)2 +2
      • 《族斗》(四) +2
        • 请教聊大师,两族之间可曾有过青年男女暗生情愫,甚至暗结珠胎涅?
          • Like in the movie Westside Story?
            • 👍,也有像电影《少林小子》里两家族
          • 有。后面会提到。 +1
        • 《族斗》(五)1 +2
          • 《族斗》(五)2 +2
          • 《族斗》五(4) +1
          • 《族斗》(五)5 +1
          • 《族斗》五(6) +1
          • 《族斗》六(1) +1
          • 《族斗》(六)2 +1
          • 《族斗》(七)1 +1
          • 《族斗》七(2) +1
          • 《族斗》七(3) +1
          • 《族斗》八(1) +1
          • 《族斗》八(2) +1
          • 《族斗》九 +1
          • 《族斗》十(1) +1
          • 《族斗》十(2)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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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十三)2 +1
          • 《族斗》十四 +1
          • 《族斗》十五(1) +1
          • 《族斗》十五(2) +1
          • 《族斗》十六(1) +1
          • 《族斗》十六(2) +1

            田浩川说:“我在省城打听到,省军区司令员是我们田家湾人,向中央写了份调查报告,说我们 田家湾的地主都是开明之士,可以和平土改试点。”

            “他叫什么名字?”

            “田宝春,您认识?”

            “他是你的大伯父,我怎么不认识?”田育德说,“我这个族长位子,本来是他老的,后来,他四姨娘生了您宝禾叔叔,为抢夺金匾而火拼那年,你大伯妈不幸被炸而亡,你宝春大伯冷了心,才跟 他的洋老师留学法国去了,一直没音讯。调查报告呢?上面怎么说的?”

            四伢连忙掏出一本《内参情况通报》,说:“偌,就是这。”

            田育德接过《内参情况通报》仔细翻阅一遍,心想,这封建地主所有制,是应该打倒,土地改革 是应该进行。可是具体怎么着手,只有等政府怎么说了,自己能做的,就只照兆新老三说的减租减息而已。

            第二天,田宝春当了共产党的大官,给族长发了1一道“救命”文告等等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 了全湾,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些大小财主们。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跑来双碧大院打听消息,传阅文件, 然后坐下来,议论纷纷。当然,扯的最多的不是族斗的历史,族斗的现状,而是土地改革运动。

            财主田蔚天说:“照大侄子的文件上看,这土地改革是非搞不可的哟!”

            “封建地主所有制,实在是太落后,早就该改了。”《澴水日报》编辑田育斌说,“国父孙中山 先生就曾提出‘耕者有其田’。”

            “土地改革不就是搞共产吗?” 小财主田小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灭’,我那点土地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凭什么要拿出来共产?”

            “文件上说的很明白,土地改革是场革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您不愿行吗?”

            大伙听了,不少人点头称是,纷纷说:“是啊是啊,与其挨斗,不如主动交出田产。”

            “同门同宗的,就那么点田地房产,要共就拿去共吧!”

            “反正我有文化,干什么吃不了一碗饭,做庄稼的辛苦,是该给他们留碗饭吃了。”

            “既然大家都那样看,我听宝春侄子的就是。”蔚天老汉说,“我是个急性子,要交那就交出来 吧,早点交了,早点省心,也好!”

            蔚天老汉辈份高,又是老四房的族老,他老的话当然有号召力,但是怎么交,大家又茫然了,于 是转头对族长田育德说:“您的意见呢?”

            “当然是主动交好了,免得像滑石崖有些人那样,抗拒就得挨斗,丢人现眼,甚至掉脑袋,最后 还是得交。”田育德说,“至于怎么交,兆新兄弟说,还是先学解放区减租减息吧,交田地房产等土 改时再说。”

            蔚天老汉摇了摇头说:“那太煎熬人,不算好办法。育斌侄子见多识广,您说怎么交好?”

            “好吧,我去试试看。”

            第二天,田育斌,抱上自家的土地证、房产证,借款条……来到三水区政府,要求主动交出土 地、房屋、耕牛、农户以及财产,接待他的是区委干事权生安,他呵斥道:“你这是搞火力侦察吧? 收起你那一套,等待群众斗争吧!”

            田育斌搞糊涂了,他想为什么主动交出不行,偏要群众斗争才行呢?

            接着,报社总支书记找他谈话,说他身为地主阶级分子,又搞火力侦察,不宜再当编辑,要他卷 铺盖回家。

            这两样打击,田育斌精神错乱了。回家路上,一直唠叨:“怎么,我成了阿Q,不准革命了?”

            他的老婆找了半夜,才在饭山坡上,把他拖回家。

          • 《族斗》十七(1) +1

            那天夜里,双壁大院的门又“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受田宝春和平土改论的鼓舞,田育德毫无惧 色,亲自出来开门。

            “您是田育德吧。”来人权生安,不等对方回答,命令手下人道:“捆上,带走!”

            “我家愿意献出田地房产,争取做个开明人士,为么什还要抓人?”四伢跳出来阻拦说。

            “你就是田浩川吧?到处散布和平土改论,干扰斗争大方向,也捆起来,一并带走!”

            田浩川的媳妇石玉芹吓懵了,躲在婆母田洪氏的怀里瑟瑟发抖。

            权生安回头对两个民兵说:“叫他们婆媳俩收拾点生活用品,送到河边空屋安置。”

            河边空,是财主家农忙时安排短工们住的。山洪暴发时也可以做避难之所。所以锅盆碗齐全。

            据说,那一夜,县军管委副主任,三水龙王庙乡土改试点工作队大队长滕飞龙带领工作队,开展 土改试点工作,第一着就是抓捕所有财主,叫他们扫地出门。仅田家湾一个村,扫地出门五、六十 家,抓捕七、八十人。

            那五、六十家财主中,族长田育德家名望高,田洪氏能干,常常帮人裁剪衣服、做豆腐、弄酒 席,人缘关系好,不时有人送来瓜果蔬菜、泡菜、酱萝卜等等。豆腐匠田腊七还隔三差五送一两块豆 腐,几块干子,或几张千张,日子还算能熬。有些娇小姐、阔太太,哪受得了这种罪,有的实在想不 通,不少投河自尽,滕飞龙大队长得知,下令工作组派贫农团严加监视。

            田家湾贫农团,工作组内定团长本来是老常头。一次访贫问苦时,于组长找他谈话,问他怎么当 上族长田育德家的长工头的。他叹了口气说:“唉,这个说起来话长,听人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有 一次干爹田崇居从府城办完事回来,半道上发现雪地里有个奶伢,还有口气,就捡了回来,取名田常 青。干爹说我命硬,那么大的雪都没冻死,可以帮他的儿子田育德平安长大。孩提时给田育德当玩伴 ,上学后给他当书童,成年后我就当了他家长工头。”

            “常青同志,您想过没有,是谁逼得您父母遗弃骨肉的?”

            “听说那年大饥荒,颗粒无收,饿的没办法。”

            “不,不,不能怪饥荒,要怪得怪封建地主阶级!”于组长说,“田崇居捡回您,也不是做什么 善人,他是为了他的儿子。”

            老常眨巴着眼睛,没有吱声。

            “您们给他家一共做了多少庄稼?” “三十一亩水田,五亩半旱地,连我三个长工;农忙时还得请三五个刀客。”

            “您计算过没有能打多少粮食,能收多少棉花,给您们多少工钱,财主落了多少?”

            “水田能打二百石大米,旱地能收五百斤棉花,各类豆子、芝麻能收四百来斤,开销长工一年 棉、单两套衣服,棉、单两双鞋袜。我的工钱是十担大米,还有拿八石谷,加上刀客开支,东家可净 落一百担大米,五百斤棉花,还有豆类等等。”

            “您再想想,财主没劳动,净落了那么多粮食、棉花,到底谁养活了谁?”

            老常头想来想去,不免出声道:“可是没有财主的土地、种子、肥料,我们就没有活干,不仅工 钱没有,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呀!”

            “常青同志,您是个老实人,就是觉悟差了点,还是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忆苦活动吧!”

            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救命啊,有人掉河内了。”

            “同志哥,您宽坐,我得去救人。”

            “人命大于天,咱们一起去吧!” 老常头个子大,腿长,几下就跑到前面,来到河边,见是工作组的董同志在喊救人,忙问:“在 哪儿落的水?”

            “您看”董同志指着远处一浮一沉,正在挣扎的那个人影说。

            “我水性不好,这儿水深,我去解条船来。”

            船就在附近,老常头很快就把船开过来了。正好丝瓜手田义天、豆腐匠田腊七也闻声赶到。田义 天水性好,一个猛子扎了过去,三两下就将那人顶出了水面,老常头、田腊七连忙把船划了拢去, 上、下一起发力,就将落水之人掀到船上了。老常头一看,认得,原来是工作组的秦组长。

            “快扶他趴到船帮上,把喝进去的水控出来。”

            秦组长一连吐了好几口水,才算换过气来。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谢谢大叔!”

            “莫客气,莫客气,下水救人是应该的。”

            “您俩贫农团开过会,我认识,这一位是——”秦组长望了望田义天,问道。

            田义天生性木讷,嘴巴扭了扭,半天没说出话来,老常头于是说:“他是丝瓜把式田义天,刚才 就是他一个猛子把您从水里顶出水面的。”

            “谢谢,谢谢大叔!”这时阵阵凉风吹来,秦组长冷得凄凄的,老常头说:“腊七哥,豆浆好了 吗,秦组长衣服湿漉漉的,叫上其他几位同志是不是到您豆腐坊暖和暖和?”

            “那有什么说,大家请吧!”

            来到豆腐坊,先找了身干衣服,让秦组长换上,然后坐了下来,喝豆浆,几口热豆浆下去,身子 暖和了,话也多了。老常头问:“夜这么深了,两位是——”

            “唉,别提了,那个村长田二顺、贫农团代团长歪咀煜伢,抢着安排自己的人,要争当农会主 席、财粮干事、民兵连长……闹得不可开交,竟然大打出手,我们只好把他们送到大队部处理,所以回来迟了。”

            “那又怎么掉到河内去了呢?”

            “来到大桥中间。见水面上月影沉堂,彩光荡漾,就想靠住栏杆去欣赏,哪知那些栏杆好些都是 朽的,一靠就垮了,我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掉下去了!唉,不是大叔们相救,恐怕早已在马克思那 里作客哩。”

            老常头感慨叹道:“癞痢二狗、歪嘴煜伢真不是东西,害得同志哥您担惊受苦!”

            “反正大叔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吧。”于组长说:“我早就感到那些人不对头,只是一时找不到 谁是真正的受苦人。”

            “咱们这位义天大叔祖宗三代老佃户,穷苦人信得过,响当当的丝瓜把式,为人忠厚,心地善 良,穷苦人信得过,不知工作组中意吧?”

            于组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令人奇怪的是,进驻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看来我们自己扎根串联有偏差。”秦组长也说。

            后来,经过调查了解到癞痢二狗、麻子三、皮筲箕等人曾参与抢劫,当地叫当抢犯,分别判处无 期徒刑和有期徒刑送往虹螺湾农场劳改。

            接着开展对敌斗争。

            第一个批斗的是不法地主田小午。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位债户。那债户控告道:“那年春天,我 借了田小午十块大洋,他就腊月二十四跑来把我家大门背走了。寒冬腊月,年关将临,满堂屋的穿堂 风,害得我家住不安宁,年没法过,田小午你好狠心啰!”

            说罢,他便呜咽哭了起来。台下有人喊:“田小午,老实交代,有没有这事?”

            田小午定了定神说:“不过,我请问一句,那钱还了没有呢?”

            “当时我堂客正生着病,哪有钱还?”

            “没钱也得有句话呀。”田小午理直气壮地说,“那年春天下种,您说急等钱买豆饼沤肥,求我借贷,讲好二分利,年底还。可是腊月二十四了,我连跑了两趟,您都躲着不见,凭良心说,是您赖 皮还是我心狠?这事怎么讲?”

            问得那苦主张口结舌,愧不可当。会场一片骚乱。工作组好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田小午趁机哭诉道:“我那点家产得来容易吗?全是一家人从牙缝内抠出来的!我家没有吃过一 日三餐;过年的时候,连猪头肉都舍不得吃,要留下待客。一家子不过燉点大小肠、猪血算是吃年饭 。”

            大家听了,会场又起了波动,工作组急了,连忙领众人呼口号:“不许田小午狡辩抵赖!”

            “顽固不化,死路一条!”

            “田小午必须低头认罪,老实交代!”

            但是应者不多,而且有气没力。大会主持人于组长临时召开了个碰头会,主意有了,于是问道: “田小午您敢保证说的是老实话?”

            “敢……保证,组长同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时工作组一位女同志拿出一个红绸包袱放到桌上。于组长说:“农友们、同志们,田小午敢保 证,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话,那么到底实不实呢?请大家这儿看!”

            说罢,他展开包袱,现出一个红漆木匣子,匣中装着一金一银两颗大元宝,金灿灿,白闪闪的。

            会场一阵骚动,纷纷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胆子大一点的则推推搡搡,要往前挤。

            “不要乱,不要挤,我这就叫两位女同志送下来,绕场一周,叫大家看过清楚。”

            会场安静下来后,于组长又嚷:“农友们、同志们,刚才那两颗大元宝是刚从田小午老婆身上搜 出来的。”

            大家听了,一片骚动,纷纷议论道:“想不到,瞧他田小午往日一副穷酸相,家里竟有这等宝物 !”

            “这就叫‘乌龟有肉全在肚子里’!”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他们这份财,发的有些蹊跷!”

            于组长摆了摆手,会场安静下来了,于是问道:“田小午,这两颗元宝也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吗?”

            “是……是……不是,不是……”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是我先人留下的。”

            “是你先人留下的?”于组长指着元宝上打印的字说,“既然是您先人留下的,上面为什么打着 ‘田氏文庙’四个字?”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这个,分明是偷的湾内文庙的!”田小午的鬼话把老塾师田弘基激怒了,禁不住在台 下嚷道。

            “老先生,上台说。” 田宏基来到台上,刚说出“民国二十一年”几个字就被权组长瞪了一眼。他自知失言,但又一时 找不到替代的话。嘴巴扭了扭,喃喃地说不出声来。

            于组长鼓励说:“老先生,不要怕,照事实尽管说就是。”

            田宏基这才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揭发了那年田小午承包整修文庙,工钱要的死高,活路做的死 差且不说,还把栋樑上镇庙的金银元宝偷了两颗,那元宝共是八颗,年年(银)发(八)的意思,结 果少了两颗,惹恼了文圣人,害得田家湾文运不振!

            “这老家伙满脑子封建迷信,叫他下去吧!”权组长对于组长说。

            不过,田宏基的揭发,弄清了元宝的来历,彻底揭穿了,他的‘财是从牙缝内抠出来’的鬼话, 还是有功的,工作组没有为难他。

            这时贫农团的田腊七提着一口木斗上来,他说:“这不是一般的木斗。 (注:斗积计量单位,相当于20市斤)

            “这是从田小午家搜出来的。”田腊七边表演边说,“不同于一般木斗。它里面有块夹板,夹板 一抽,能装一斗零五合,用来收进;夹板安上,只装九升五合,用来放出,这一进一出,就相差一 升,这就是田小午坑人的招数,发财的秘密。”

            这下,田小午才算彻底垮了,他羞得无地自容,连连磕头作揖说:“我编瞎话,我骗人,我愿意 受罚,愿意交出田地房屋跟大家共产!”

            “跟大家共产,这是什么话?嗯?”权组长拍着桌子,吼道。

            田小午害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是从宝春大哥文件上学来的。”

            “是田浩川给您看的吧?”

            田小午不知可否,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新发现。”权组长说,“押下去,另案处理。”

            斗争田育斌则又是一番景象。

            田育斌留过法,接触过马克思主义,后来还到过苏俄,回国后在家里呆了几年,后来花钱活动, 才到《澴水日报》当了名编辑。解放后,报社被接管,说他是地主分子,被清除回家。这次土改试点 ,当然在劫难逃。不过,他成竹在胸,并不胆怯,虽说是一赴斗争会场,群众高呼口号时他还笑眯眯的 哩,直至要他跪下,他才急了,忙说:“下跪是封建主义,违背人权,我……我可以站着回话。”

            权组长想,这家伙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本想给予驳斥,但又一转念,土改政策本来是补的民主 革命这一课,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主持大会于组长这才说:“好吧,那就让他站着 接受斗争吧!”

            斗争开始,权组长要他首先交代火力侦查土改动向的罪行。田育斌说:“我不是搞什么火力侦 察,而是真心拥护土地改革,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学过孙中山先生的——”

            “我们是共产党,不扯孙中山。”权组长制止说。

            “好,好,共产党《资本论》我也读过——

            “不对,《资本论》是马克思的。”

            “对,对,马克思的《资本论》我也读过,懂得财富是劳动创造出来的道理。所以我愿意早日献 出田地房产,自动放弃剥削!”

            省上下来的一位女同志悄声说:“听说这个人是报社的编辑,看来认识还不错,应该早点解脱。 ”

            “他早已不是什么编辑了。”另一个说,“有枣没枣三鞭杆,现时说解脱为时过早。”

            权组长反问说:“如此说来,你没有错啰!抓你、斗你是错了啰!”

            田育斌听了,想起当年不该到苏俄考什么察,更不该对布哈林的理论感什么兴趣,结果差点进入 漩涡,差点丢了性命,要是呆在欧洲,哪会闹得如此下场?想着想着,不禁眼泪巴洒,抽抽泣泣,说 不上话来。

            “怎么,想抗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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