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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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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凉风从河面上吹过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郑目光迷离,显然已经深深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了。借着月光,我好象看到老郑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他接着说:

夏桐和几个男女知青找了条木船就要顺河前去寻找李云升。我和妹妹前去劝阻。你们不知道,这条河就是我们当地人也不敢随便坐船航行的。听老辈的人说,别看这河的这段上游水清流缓,下游却地势险峻、暗礁密布,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船毁人亡。
可是夏桐他们不听我和妹妹的话,一意孤行。他们随身带着灯笼、火把准备不分昼夜地沿河寻找。也怪我没拉住他们,我那妹妹在最后一刻也跳上船,非要和夏桐他们一起去。我无力说服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划着船踏上了不归路。
他们一去就没再回头。可是隔了一天,李云升却回来了。他衣衫褴禄,精疲力尽。据他自己说是在密林里迷了路,幸好遇到猎人搭救才捡回一条命来。
当他知道夏桐他们去河上找他时,他的眼睛都急红了。他抓着我的衣领质问我为什么不拦着他们,他尖声说:这河的下游有个陡坡,河水奔腾飞泻形成了一个大瀑布。夏桐他们不是去找死吗?!
我气恼异常:这个孙子!如果不是你,夏桐他们怎么会去冒这个险?!
我们在河边扭打成一团。等我们都冷静下来的时候,我看到李云升跪在河边嚎哭着,我也泪流满面。我唯一的妹子就这样从我的生活里永远消失了。
六个人啊,六个活蹦乱跳、鲜活年青的生命就从此葬身在这条河里。我们也曾沿河徒步寻找,除了几块漂在河面上的木片什么也没得到。
知青队在夏桐他们下落不明后很快就解散了。那个寨子始终笼罩着悲哀得令人不能忍受的气氛,很快当地人也搬离了那里。
李云升也回去了,但是每年到了夏桐他们出航的那个日子,他都会回到这条河边,一呆就是几天。我也会来这河边,我们都会在为死难者修建的这块石碑旁献上点祭品。但我和李云升从来不说话,说真的,我真恨他这混蛋!他倒是好端端地活着,可我妹子、夏桐他们。。。哎!
但后来李云升就再没来过。我想这小子肯定把这事儿给丢在脑后了!这个忘恩负义的!!

我忍不住说道:我父亲没有!他为他们画了一幅画天天挂在墙上。你知道吗,我父亲再也没有过过快乐的日子!
我想起父亲每张照片上阴郁沉闷的表情,想起母亲说父亲常对着那幅画一看就是半天,我想起父亲终于不告而别,抛下我和母亲,让我们饱受分离的苦痛,眼泪就一下子迷漫了整个视线。
一直听着没有说话的序之打破了这悲伤的氛围:老郑,这些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想夏桐他们的在天之灵已经安息了。生死也是命中注定啊。该忘却的就忘却吧!别责怪小安的父亲了,他也失踪那么多年了。。。

父亲,是啊,石碑上那几个新刻的字不就代表着父亲还活着吗?但是父亲在哪里呢?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回家,我和母亲是那样的望眼欲穿、盼他归来啊。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坐在河边,看着平静、柔若丝绒般的河流慢慢地流淌,满腹的心事和悲哀。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清晨的迷雾在明媚的阳光中清灵地宛转,河边传来悦耳的鸟鸣声,分外动听。我想到父亲还活着,就越发感觉到这风景、这生活有多么美好。
老郑的脸色也明朗了很多,他看我的眼神也温和了不少。
我和序之沿着河边缓步而行,我看见草丛里盛开着些可爱的蓝色小花,忍不住采摘了一大把。忽然我发觉身后的序之许久没有动静,回头一看他正站在石碑边的草丛里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我大喊了一声:序之!他匆忙收起了那件纸条样的东西,一脸尴尬。我把花举给他看,他冲着我微笑着。
我看得出他不是很开心。也怪我,把序之也搅进了这件复杂又令人伤感的事故中。但我从心底里开始对序之有了一种依赖感,我看着他站在灌木丛前,目光温暖、面容亲切,心里不觉甜丝丝的。
我和序之把我采的一大捧花放在石碑前,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愿夏桐他们的美好灵魂能真正地安息和快乐,也愿父亲能早日回到我们的身边。

在回去的路上,老郑高兴了不少,和我也有很多话讲。我把随身带的照片拿了出来,想让他指给我看哪些是曾搭救过父亲的人。匆忙中把几张照片都弄到了地上。老郑帮我捡了起来,他看着我父母的那张结婚照一脸迷惑的样子,我怕他看到我母亲不开心,连忙把合影那张递给他。他把结婚照还给我的时候,有点奇怪地问我:这是你母亲?我好象在哪见过她。。。
我笑:不会吧,我妈妈好象没说过她来过这里呢。
我看见站在对面的序之打了个冷颤,的确密林里很是寒冷。该是旅行结束的时候了。
老郑指给我看那个叫夏桐的女医生,果然就是那个白衣女子。


8

我和序之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我们的城市。
我发觉自己从没有象现在这么快乐过。
父亲还活着的事实,让我的内心在多年的沉痛后发现了真正的希望。我真的很想见到父亲,能亲身感受到他温暖和蔼的气息,而不是照片上那冰冷模糊的平面,这是我长大以后最美好的梦想了。
我想如果我告诉母亲这一消息,她会多吃惊啊。但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够妥当。母亲本来就爱胡思乱想,还是等我设法找到父亲的确实消息,再告诉她吧。母亲年纪大了,受不了太大、太强烈的刺激了。
我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并不在家。
我兴致勃勃地做好饭菜,可是母亲还是没有回来。我到邻居家一问,才知道母亲生病住院了。我一下子非常内疚,是我不好。怎么就没早点想起来,一向在家的母亲老不回来肯定是有什么突然变故。
我急急忙忙把饭菜装在饭盒里,就按着邻居给的医院地址去看母亲。我一进病房看见母亲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心里才放下堵了半天的巨石。
母亲看见我,高兴极了,拉着我的手半天松不开。
我把饭菜端给母亲,她开心地一连吃了几大口,说:真香,还是我这乖女儿煮的饭好吃。
看着母亲那苍老、皱纹密布的脸颊,我一阵心疼,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丢下母亲一个人在家了。
值班医生进来了,我询问母亲的病情。医生说母亲是太劳累,心脏压力过大,造成轻微心肌梗塞。幸好邻居送医及时,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啊。
我点头称是,母亲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真的很可怜啊。我真的该多尽孝心,不能让她还那么操劳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小安,以后别离开妈了,好吗?
我笑着安慰母亲:妈,我就一辈子守着你了,你撵都撵不走!
母亲问我:这几天你玩得好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呀,挺好玩的。不过以后我不会去了,我要陪着妈!
母亲由衷地笑了,那笑纹是那么的舒畅,那么的幸福,笑得我忘记了疲倦和烦恼。

夜深了,我一个人回到家。旅行的疲惫一下子席卷了我,我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朦胧中我又看见了那条河,河面上还是雾气腾腾,只是没有星光和月光的夜晚很让人压抑。深黑色的河水泛着阵阵寒光。
远远地,那条木船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上面却没有一个人。竟是一条空船!
我纳闷地看着那条黑色的两头尖翘的空船,很觉奇怪。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沉重的男人的叹息,深深地,长长的,却是那么哀怨和悲伤。。。
我转过头想看看究竟是谁在那儿,借着河水的反光,我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我马上就要看清那个男人的面部了。。。就在这时,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了。
我睁开眼睛,已经是清晨了呢。拿起电话,是序之打来的。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有件事要立刻当面告诉我,让我马上去他的画室。
我赶到他的画室。进门的瞬间,我看见我父亲的那幅画正正地挂在画室的墙上。
我一眼就能认出,是父亲的那幅画。那个提灯笼的女人的姿势我是再熟悉不过了。但是,母亲不是说她把画送去裱饰店了吗?怎么现在会突然在序之的画室里出现了呢?

9
我呆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挪不动脚步。
序之一把把我拉进画室,我惊讶地问道:你从哪儿弄到了这幅画?
序之拖了把椅子让我坐下,他看着我说:小安,你听我说。你一定不要激动,答应我好吗?
我镇定了一下说:好的,你讲吧。
序之告诉我:那天早上在河边,你在采花时,我无意中看见草丛里有个东西白得耀眼。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发票。你看就是这个。
说着序之拿出一张明显浸过水但还保持完好的纸,他把纸条递给我。我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迹。
这是一张发票,上面写着:109#风景油画一幅,待取。签章是万芳裱饰店。下面还盖了一个鲜红的小章:画已取,签收。
我奇怪地问:这发票怎么回事儿?是我妈拿着的,怎么跑河边去了呢?
序之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母亲知道你父亲的那件往事吗?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吧,我没听母亲说过。我母亲自己还很怀疑父亲是不是外面有女人呢。
序之皱着眉头说:那就解释不清了。去那条河的路那么难认,我都是要靠老郑才能找到。这发票自己长脚去了河边?
我看看序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妈可是生病住在医院里呢。她怎么可能去过那片深山老林?!
序之说:我拿着发票到那家裱饰点问过,他们说是个老太太送去的画。我出示发票,他们就把这画给我了。我拿到这幅画一看,真吓了一哆索。
我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我说:序之,这幅画挂在我家墙壁上二十多年了。你想,我看见你那幅画时有多惊讶啊。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剽窃呢!
序之的眼睛里也满是疑问: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和我的画几乎一模一样的呢!真邪了!
我说:序之,我常常梦见这画里的景色,很奇怪。
序之把我的手握在他的宽大手掌里,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
序之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小安,别担心。我会和你在一起面对这一切的。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的。
伤害?我迷惑不解,那个梦境虽然古怪,但并没有对我造成过什么伤害。序之的话却无形中在我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序之问我:你母亲真的相信你父亲只是离家出走吗?
我说:母亲也不知道父亲具体是怎么会事,父亲的消失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序之,那石碑上新刻的字你也看见了,会不会是我父亲拿着发票去的呢?
说完我就发觉这是自相矛盾的,母亲的发票怎么可能被失踪多年的父亲带去河边呢?
我的思绪明显错乱了。
序之拍拍我的头:傻丫头,别想了。我想真相总会大白的。

我从序之的画室出来,抱着父亲的那幅画回到了家里。我把画重新挂在原来墙上的位置,画面还是那么神秘而美丽。那些淡绿色的灯火朦朦胧胧的,真象是睡梦中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序之为他那幅画取的名儿很贴切,河里的眼睛,真得很象。
我提着做好的饭菜来到了医院。母亲气色好多了,脸上红润了很多。
母亲告诉我: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笑笑:好啊,妈,以后就都我给你做饭吃好了。
母亲微笑着,她看出我有点心事重重,就问我怎么了。
我忍不住问母亲:妈,你裱画那发票呢?
母亲说: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在家里我那外套兜里装着呢。小安,你去帮妈妈把画取回来吧。别老搁画店里的,被人弄坏了可不行。
我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心里却越发紧张起来。

下午我回到家,一进门就从衣橱里拿出母亲常穿的那件外套,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我看见旁边母亲的一件风衣袖口上粘了一大块泥,便打算帮母亲把风衣洗了。我顺手想把风衣的口袋掏空,却摸出一叠纸来。打开一看,是一张飞机票。上面印的时间是我去南方的当天下午,地点就是那个西南城市。

10

我拿着母亲的那张机票坐在屋里,心里乱糟糟的。
母亲为什么在我去南方后也急着赶到了那里?她的那张发票是她自己掉在石碑旁的吧。
那石碑上的字是谁刻的呢?难道是母亲在那里和父亲见了面?
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和失踪已久的父亲居然还有着联系。这错综复杂的一团乱麻把我的头弄得很疼。
我预感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真相的边缘,却对那真相却象悬崖一样,它的来临让我充满了恐惧和忧虑。
房间里昏暗了起来,我忽然想起还没为母亲做晚饭。
我在厨房里忙碌着。但我总是丢三拉四,几个菜折腾了半天。我觉得自己好累,我从心里开始后悔当初真不该想去揭开父亲消失的谜了。
我惧怕这个谜的真正谜底。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忽然停电了。可能是什么地方出了故障。我摸黑找着蜡烛,好不容易找到。刚点上蜡烛,电话铃就突地刺耳地响了起来。
序之在电话的口气有点怪,他说:老郑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想起来了,他的确见过你母亲。
我握住电话的手有点颤抖,我问:他什么时候见到的?
序之说:老郑记起来,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你父亲最后那次去河边后的第三天。那几天连连阴雨,老郑正冒雨在密林里想打几只小动物。在林子里见到一个人倒在草丛里,扶起来一看是个女人,看上去是昏迷了。老郑把她背回家,那女人苏醒过来,告诉老郑自己和同来游玩的朋友走散了,迷了路。几天后,老郑把她送出了林子。老郑那天看到照片就觉得很眼熟,后来仔细回想就记起你母亲就是那个女人。
我拿着电话说不出话来,我已经知道母亲也去过密林,但没想到那么多年前母亲就曾去过那片密林。
也许母亲只是为了寻找父亲才前往寻找的。但是母亲为什么从不提起她去过密林那件事呢?那么她是否知道夏桐和父亲当年的那段故事呢?这次母亲一个人去密林又是为了什么呢?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头绪,我的头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序之在电话里大叫着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
我回答:没什么,序之。我在做饭,明天我再跟你聊好了。你别告诉任何人我母亲去密林的事,好吗?
序之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重重地放下电话。

这时我突然听见背后有个人在粗重地喘息着,我脊背上一阵发凉,我猛地回过头去。刚好一个雪亮的闪电划破了天空,在轰然剧响中我看见一张苍白的可怕的面孔就在我的身后。
我吓得倒退着,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危险。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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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小说故事 / 巧 合 1~ 一星灯火 From 海外原创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巧 合 (1)
    文章来源: 一星灯火

    第一次见到序之是在一次画展上。他很随意地接受着众人对他作品的褒贬,平静的目光里有着不易察觉的一丝傲气和冷峻。
    我一直是个喜欢安静独处的人,就如同每一个热爱孤独的人一样,我总是能在坐看云起、静眺夕阳里得到自己内心的满足和快乐。
    有时候我对孤独的眷恋会发展到能一两个星期不出门,甚至也谢绝了和朋友的交谈,就是一个人在书籍和音乐里独自品位人生和感受自我。
    母亲说我是个自闭的人。
    她常常坐在我身边,用手抚摸着我柔顺的长发,眼睛里满是忧郁。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的沉默和孤独会使我象父亲一样行为失常,父亲在他四十岁的时候不明去向地消失,再也没有了消息。
    父亲在我眼里只是个很淡薄很模糊的影子,父亲离开我和母亲时我才两岁。母亲很少对我提起父亲,我想她宁可认为他是离家出走,也不愿承认他是真的从人间消失。据母亲说父亲是个很孤僻的人,即使是妻子这样本该亲近的人也很难走进父亲的内心深处。父亲常常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画画,他曾是个小有成就的画家。
    我们家书房的墙上至今还挂着一幅父亲亲手画的油画。
    那并不是他最好的一幅作品,但无疑是他自己最欣赏的一幅画。
    母亲说父亲常常站在那幅画面前,一看就是半天。母亲始终认为一向不露声色的父亲曾经有个女人,否则他怎么会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柔弱无助的母女俩再无消息呢?而那女人一定就是那幅画中那个站在船头、手提一盏灯笼的不知名的女人。
    我小时候常从半夜醒来发觉母亲不在身边,四处寻找就看见她在那些不眠的夜晚里,站在书房里象父亲一样看着那幅画沉思默想。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复杂,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以至于我站在她身后端详她半天,她都没有发觉。
    那是一幅从整体上来说很有点印象派画风的风景画。
    画面色调很暗。水波流转的河面上停泊着一条两头尖翘的木船,船上或站或坐着几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手里都提着或举着一个椭圆形的灯笼,但是有的明、有的暗。那点亮了的灯笼发出淡淡的绿色的光亮,河面上雾气浓重,灯笼的光亮就全掩在那似有似无的云雾里,因而使整个画面由于人物麻木机械的动作和那高低明暗的光线而呈现出令人揣测不透的、梦幻般的意境来。
    画上唯一一个能看出面容的是一个低眉颔首的女人。她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盏没有点亮的灯笼,正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那个暗褐色的纸灯笼。她穿着一条暗红色的长裙,有一片裙角已经掉在船外浸在了水里,但她显然没有在意。
    我发觉自己也常会仔细研究这幅画,而且每次看完那幅画我都会有新的发现。特别是晚上,我有时会觉得那女人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和奇特。
    好几次在梦里,我会看见那幅场景就在眼前,船在河面飘荡着,船头那个女人好象听见什么声音,很快就要抬起头来。但是总在我就要看清她的表情时,我就突然惊醒,身上全是冷汗。我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我为什么会有点害怕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也许内心深处是怕自己会真的相信:父亲就是为这个女子而离开我和母亲的吧,这真是一个永远的谜了啊。
    直到有一天,我象平常一样按着父亲所在画院发来的通知去看画展。
    那次的画展中一个名叫序之的年青画家展出了一系列风景和素描作品。他的主要展品都挂在相当醒目的位置。
    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其中一幅画居然跟父亲挂在书房上的那幅画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船上的人物动作有些许不同,但背景和夜晚的色彩运用得惟妙惟肖,船头也站立着一个女人,只是她的面目是模糊的,甚至看不出眉眼。
    那幅画还有个名字,叫“河里的眼睛”。
    我看到那幅画时很是惊异,我并不知道父亲的那幅画是自己的创作还是临摹而来。这个叫序之的人是怎样找到这个素材的,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如果是临摹,能同样欣赏这样一幅作品的人肯定是和父亲的内心有些相似的人吧。我忍不住对他有一些好奇了。
    可是让我不能相信的是,在我见到序之并询问这幅画的创作来源时,他告诉我:这是他根据一次旅行途中的见闻所画的,并不是临摹什么旧作,而是真正的创作。
    一听之下,我的心里竟隐隐地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寒意和畏惧。



    2
    晚上,我一个人站在书房里,看着父亲画的那幅画出神。
    那条河到底是条怎样的河呢?那船上的人们点着灯笼是要去做什么呢?如果那个叫序之的画家说的是真的,那在船上打灯笼应该是个当地的习俗吧。我记起序之提到他自己那幅画的时候好象有点躲闪的样子,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父亲已经消失二十年了,我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虽然有点艰难,但母亲实在是个坚强而独立的女人。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没有改嫁,也许母亲心里还存着父亲会在某一天归来的幻想吧。
    我见过父母的结婚照,母亲那时是个气质古典的端庄淑女,父亲面容清矍,但眉宇间却带着几丝抑郁。发黄的相片里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笑容。
    我常会见到母亲端坐在镜子前,边看自己的脸边默默叹息。母亲其实和我一样,也是沉默寡言的人哪。父亲在母亲风华正茂的年纪拂袖离去,对母亲一直自恃的美貌而言,那是一种怎样深刻的忽视和背叛啊。而母亲就在岁月的流逝中饱含着对父亲的焦虑和等待,独自消磨了自己的青春和活力。我慢慢地了解了,这是怎样的残酷和无奈,一个女人的爱越是深、越是持久,就付出得越是彻底和沉重。
    正看着那幅画的恍惚间,我突然发觉那女人的面颊上似乎有点微光闪动。我走到近前仔细一看,真的,那脸颊上的确是有一点白色的油彩,只是很淡,我以前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过。父亲是怎么安排这个女人在画中的角色的呢?那一点泪痕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我没有告诉母亲关于序之的画的事,我想母亲的年纪不是该承受意外的巧合所带来的惊扰的了。
    我选了个合适的机会,按着序之留的电话号码约他见面谈谈。他迟疑了一下就同意了。他约我在他的画室见面。
    那是一个有点破旧、但有着格外宽大的玻璃窗的房间。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画稿和素描,墙角堆放着几个没成形的雕塑,中间胡乱摆着两个画架和一张桌子、几把折叠椅。
    我打量着画架上还没画完的一幅风景,很美的丛林景色。我忍不住说,你这里还挺不错的,光线真好。
    序之坐在画架前,笑笑。然后他指指画架前的一张椅子,说:你坐那儿,我给你画张像。恩,我觉得你的脸形很有特点,尤其是你的眼睛。
    我想这真是个好机会,正好让我有时间询问他那幅画的事。
    他远远地观察着我,挑选着角度,让我把脸侧成不同的样子。
    我边听他的安排,边问:你为什么给你的那幅画取“河里的眼睛”这个名儿?
    他看看我说:你对那幅画很感兴趣啊?那是去年我和朋友去西南热带丛林徒步旅行的时候遇到的。说来你不信,那地方真是很怪,我们穿过一大片的密林,突然面前就出现了一条河,很突兀的感受。
    我问:那里有人吗?
    序之笑,我们刚去那会儿没人。那条河水流很缓,河水很清,但向导不让我们饮用那河水。他说不是当地的人就不能随便喝当地的水,那河不干净。
    我问:你不是说那河很清澈吗?
    序之就说:是啊,是很清,但我们都信向导的话。那老头神着呢,我们在密林里穿梭了一个星期全靠他领路了。他那条大狼狗也特凶猛,为我们挡了好几次野兽的袭击。
    我问:那你看见那河上有船了?
    序之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才说:不管你信不信,那河有点邪。那晚我们在河边搭了个帐篷,夜里我睡不着就沿着河边走了会儿。忽然我看见远远的有灯火的影子,我很兴奋,没想过在密林里还能见到人。慢慢地我就看清是一条船滑了过来。河上漂着些雾,我隐约看见有几个打着灯笼的人站在船上,就忍不住大喊了几声。你不知道在偏僻荒凉的地方见到人你会有多高兴。殊不知那船上的人根本就不理我,就看着那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掠过河面。夜色里我只看清船头站了个女人,她穿了条长长的裙子,在风里轻轻地飘舞着。但是整条船上的人都是一动不动的,那些灯笼不知为什么泛着绿光。那船静悄悄地驶过,忽然我觉得怎么有点不对劲,没有滑桨声,也没有机动船的马达声。那远去的绿色灯火也忽明忽暗地象极了传说中的鬼火。立马我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赶紧回到帐篷。第二天我问向导,他却说:忘了吧,小伙子,就当你从来没见到过。别问也别想,千万别再提了。这河从来都没人敢管的,你知道我们叫它什么吗?冥河!说罢,老人就再也不肯搭理我关于那条河的话题了。

    3
    晚上我回到家,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桌前守着饭菜等我,心里的疲倦一下子消散了很多。
    一下午和序之呆在画室里,那席谈话让我兴奋莫名却又精疲力竭,我的脖子也因为长时间地摆姿势而僵硬地难受。序之让我一个星期后去拿我的画像,说实话我对自己的画像实在没有多少兴趣,我只是对那幅画有着从未有过的好奇和猜测。
    母亲安静地看着我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忽然忍不住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微笑:没有了,就是有点累。
    我想起序之告诉我的那片密林的名字,就问母亲:父亲是否去过那里?
    母亲的脸色一僵,说: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呢?你父亲以前在那儿附近的山村里下过乡。
    我听了,心里一阵轻松。
    母亲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脑海里闪过序之的那幅画,心想解释起来好麻烦,也不想让母亲跟我一样胡思乱想,就随口撒了个谎:我去看画展的时候,遇到父亲的老朋友,交谈起来才知道的。
    母亲有点紧张的问:他那个老朋友说什么了吗?他见过你爸爸吗?
    我一听就知道母亲又开始无边无际地猜测了,我忙说:哎呀,妈,人家只是随便一说,还说好多年没见,问候一下呢。
    母亲看了看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让母亲继续伤心,赶紧吃完饭,就把她推到电视机前,让她坐下看电视。我收拾着碗筷,心里不禁想到,父亲也去过那条河,那就难怪了。可能他也和序之一样碰巧看到了那样的景象。我想如果是我亲眼所见恐怕也会震惊的。人总是对自己不能了解的事情充满了漫无边际地想象和没来由的恐惧,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有关鬼神的话题经久不衰的一个原因吧。
    夜里,我站在书房里又细细地凝视着父亲的那幅画。现在看来这幅画不象我想的那么神秘了。
    我忽然想起父亲肯定留有很多那个年代的照片。我真的很想多了解一些父亲的生活了。我打开父亲书桌的抽屉开始翻寻起来。
    父亲的书信被母亲精心地收藏着,分门别类地整齐排放着。其中大部分是父亲画院同事的来信,以及一些老朋友的信件。
    终于我幸运地找到了一封地址是那片密林所在地的信封,里面却什么也没有,让我很失望。我原以为能找到父亲那时候的生活痕迹呢。
    父亲的旧相片也并不很多,母亲把它们整齐地夹贴在旧相簿里。一张张翻开,满头黑发、身材瘦高的父亲就这样没有一丝衰老地在发黄的相片面对着我,不象母亲早就两鬓白发了,受了那么多苦的母亲怎么能不留下岁月的沧桑呢。而父亲的样貌却永远定格在那个久远的年代了。父亲在很多照片里虽然年轻却总是有点阴郁的锁着眉头。我想父亲怎么那么不快乐呢?
    啊,我看见了一张父亲二十几岁年纪时的照片。父亲的脸上是灿烂的笑颜,非常少见。那是一张和很多人在一起的合影,背后是密密的树木。我仔细地看着相片,父亲难得的笑容是那么的年轻和温暖。我头一次注意到父亲其实也是很英俊的男人,特别是在他微笑的时候。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相片,相片里面也有几个女人,都穿着那种很老式的列宁服。只有一个女孩除外,她上身穿了件白衬衣。她长得很美,即使现在看上去她的容貌也是非常出众的,光洁的脸上明明白白地流露着青春的纯真和美丽。我觉得她的眉目却让我想起好象在那里见过。
    我看得出神,一抬头,猛地看见母亲正立在门口,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真的怕自己又把母亲的伤心事勾了起来,赶紧把翻乱的东西收拾好。母亲还是脸色苍白地站在门边,我走上前轻轻拢住她的肩膀:妈,快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母亲一脸疑问地看看我,但也没问什么。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微微笑了笑就回房了。
    母亲其实也是个很内向的人,也许我更象的是她。我们总把很多话闷在心里。记得小时候我有一次考试没考好,卷子发下来了却不敢告诉母亲。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是把我的功课安排得更紧了一些,花了好几个晚上为我补课。直到我下一次的考试成绩上去了,才放我开心地玩了几天。
    有一天我在母亲的抽屉里看见了我那张考试卷子,才知道母亲是早就心里有数的。我忍不住暗自吐吐舌头。我知道母亲对我最好,她从未打骂过我。即使我犯了错,她也不会责打,只是耐心地说服我。如果说父亲留给我的印象是一脸抑郁,那母亲在我的心目中就永远是慈爱和安详的。
    我常想母亲这么好的脾气,父亲怎么会舍得离开呢?
    想来人的心理是多么的复杂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故才会让一个男人对可爱的妻女轻言别离,又让一个母亲这样一个女人守候终生呢?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见到了那幅画里的那条河。盛着淡绿色的灯火,木船静静地漂了过来。船头的那个女人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竟是父亲旧相片里那个穿白衬衣的女人!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开始搬鬼故事了。。。。。。。。
    •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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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老翻腾着有关父亲那幅画的种种疑问和不解。
      多年前消失的父亲徒然间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思想空间。以前我对父亲的去向也做过各种各样的假设,但都没有这一次这么让我费尽思量,让我隐隐觉得真相好象已经近在眼前。
      母亲在父亲的不告而别之后,曾四处奔波、询问和查找,始终一无所获。父亲音讯皆无,画院里也专门派人调查过这件事,但那个年代本来就是混乱不堪,个把人的失踪很快被淹没在暴风骤雨般的社会变革和错乱无章的人事变迁里了。唯一对父亲刻骨铭心的就只剩母亲和我了。
      一大早我翻了翻地图册,仔细查找着那片丛林的方位和具体名称。显然那地方是太渺小了,以至不经地图篆载。但在我心里那片丛林却象生了根般的再也抹不去了。我突发奇想,想亲自去那片丛林看看。那是父亲曾经下乡的地方,也许我能在长大之后再一次地走近父亲,我盼望着能亲手触摸有关父亲的、那早被尘封的记忆的轨道。
      我去序之画室的路上,就打定主意,我需要一个同行的人。我要让序之和我结伴去那片丛林旅行。他的那幅画把我对父亲的思念和不解从沉睡中惊醒,眼看着有关父亲的事迹就要慢慢地在我眼前开始清晰了起来。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在画室门口我敲了很长时间的门,才听见开门声。让我惊讶的是开门的是个女人。她脸上还泛着激动的红晕,眼眶红肿。她迅速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头走掉了。
      我站在门口,看见序之一脸尴尬地站在画架前。地上满是纸屑、石膏像和雕塑的碎片,墙上的画稿被人撕得乱七八糟。
      我错谔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序之从画架上揭起一张被揉皱的画像,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画好了,但是。。。
      我看着用黑色画笔勾勒出的自己的面部轮廓随着纸张的折皱而变得扭曲不堪,显出几分滑稽,忍不住就笑了:怎么了,世界大战啊?
      序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刚和女友分手了。
      我看着他,他的眼里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奈。我心里竟有一点怜惜。
      我没问他为什么,我想如果他想说,自然会开口的。
      果然序之拉我到附近的小咖啡厅坐定后,就告诉我:他和女友的关系早就不如从前。她不信任他,总在担心他会移情别恋。最近一年来这种闹剧已经反复多次,大家都很累了。今天她来画室看见我的头像,就又大发雷霆。
      序之说他早就受不了女人的神经质般的猜测和醋意,该结束的感情还是早点画上句号吧。
      他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透过烟雾,他沉闷地说,感情真他M的不是个好东西。
      我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看着深褐色的液体被旋出了层层叠叠的旋涡,感觉就象是人的感情在翻浆倒海。而我这个看客又能做什么呢?我想自己做个观众和听众就很好了吧。
      实际上一个人能倾诉心事也是一种幸福。
      母亲就从不倾诉,我想她心里装了那么多的委屈和苦难,以至于连笑容里都浸满了悲伤和无奈,这样的性格是不是对自己太残忍了呢?
      我决定换个话题,我问序之:你为什么为你的那幅画取那个名字?
      序之说:你说“河里的眼睛”?恩,我总觉得那条河让我的心灵寒冷。特别是那条船经过的时候,我觉得时间都凝滞了。但内心却分外地清醒和机敏,因为我觉得好象有人在窥测我的内心。你看到那船头的女人了吗?我后来老是梦见她的样子,只是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
      我的手一抖,咖啡都被我泼了些出来。那幅画的确象是一场梦魇。我和序之都有着关于那幅画的同样的梦境,母亲呢?她也有吗?
      我问序之还想不想再去那片丛林旅行。
      序之很惊讶地看着我:你对那幅画这么感兴趣?为什么?
      我决定带序之去我家看看父亲的那幅画。
      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父亲亲手描绘的同一场景究竟和序之的去年所见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同。

      5

      我跟序之说,我父亲也是个画家,有几幅画想让他看看,请他去我家。我有意识地没提书房墙上的那幅画,我想让序之自己亲眼看见那幅画再做评论。
      我们回到家里时,母亲不在,大概是出去买菜了。
      我请序之来到书房。正想把墙上的画指给他看,忽然间我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墙上只有一个画框大小的长方形印子,那突兀的一片空白在周围黄暗的墙壁衬托下白得抢眼。我瞪着空空如也的墙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序之在一旁摸不着头脑,但他看见我古怪的惊讶的样子,也忍不住问我: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我说:那幅画怎么没了?
      我听见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那画我拿去找人重新裱一下了。我看见街上有家裱饰店活儿很精,价格还公道。
      我这才把一口气喘匀,说真的,我实在有点害怕那幅画了。它的突然消失让我说不清地紧张。但它的存在也前所未有地让我心存疑惧。
      可惜没能让序之看到那幅画,我真想听听他看见那幅画后的感想。
      母亲对序之的出现明显有点惊奇。这实在不能怪母亲,因为我的确是第一次带年轻男性回家。我看出母亲对序之的恭敬有礼还是比较满意的。但听到序之也是个画家时,母亲眼里分明有一丝阴云掠过。
      我拿了几幅父亲的其他作品给序之看。序之很认真地看着,不时地点头称赞。父亲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静物和人像,山水都很少见。序之一脸佩服的神色让我心里很为父亲骄傲,我想父亲如果还在,也许会很高兴有个年轻的知音吧。
      晚上我坐在房里看书,母亲进来问我,序之是不是我的男友。
      我笑:妈,你也太多心了。人家有女友的,我只是请他到家里来看爸爸的画而已。
      母亲看着我的眼睛说:一个女人可要好好挑选自己的丈夫,千万别嫁不爱自己的人啊。小安,听妈的话,别找画画的了。你爸当年。。。哎。。。
      我知道母亲又要翻父亲变心的老黄历了,赶忙说:妈,你又来了。对了,你在哪儿认识的爸呀?
      母亲苦笑着说:在大学里。你爸是我的老师。你不晓得你爸那人才华横溢,却又天真淳朴。他第一次见到我就说:你的眼睛很美,像极了一个人。我一下子就被他的话打动了。后来他常来看我,我也很崇拜他。毕业后我就嫁给了他。可惜好日子不长。。。
      我看着母亲又要掉下泪来,就安慰道:妈,你别想了。我们俩不是生活的挺好的吗?
      母亲揽过我的头,叹口气:也是为了你呀,否则我。。。
      母亲走后,我翻出父亲那张合影来看,是啊,父亲快乐的时候真得很帅很可爱呀。母亲的眼睛象谁呢?我仔细地看着那个穿白衬衣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女子象极了父亲画中的那个女人。她的眼睛和母亲的眼睛相象吗?至少现在不象,但母亲年轻的时候眼睛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眼睛其实是最能泄露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的,我想那也许是人身上最难掩饰内心美好或丑恶的一个地方了。画龙还需点睛,更何况父亲那传神的画笔呢?可是父亲为什么画了一个低眉颔首、看不清眼睛的女人呢?母亲说的父亲的那个女人是否就是这个白衣女人呢?
      我沉入了梦乡。恍惚间我看见了那条河,河上那条船缓缓地穿过迷雾向我驶来。
      这次,那船头女子手提着一个已经点亮的灯笼,她的面容从未有过的清晰了。是的,就是那个白衣女人。但是她的眼睛却像极了母亲的眼睛,是那么的哀怨,那么的绝望。
      我看见她朝我抬起灯笼,我忍不住向她走去。脚步很轻很软,我听见自己的步子所溅起的水声了。我离她越来越近,她站在船头,淡绿色的灯笼就象一个无比鲜明的信号灯一样指引着我向它前进着。
      我感觉到自己胸口有一点窒息了,好象是水漫到了胸口,我却怎么也浮不起来了。我眼里紧盯着那灯火,手脚开始拼命地扑腾,我开始大叫,船却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开始往下沉了,我越来越使劲地挣扎着。。。
      忽然我听见母亲的叫声,我使劲地睁开眼看见母亲焦急的面厐,母亲手里拿着体温计,她把手按在我的额头,告诉我:小安,你发烧了。妈妈带你去医院!
      几天后,我的发烧才完全好转。
      我病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序之打了个电话,约他去那片丛林旅行。他答应了,但说要先和那个老向导联系上。
      第三天,我就接到了序之的回复。他告诉我,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三天后出发。

      6
      我和序之坐火车到了那个位于西南的偏远省份。下了火车我不禁对南国的云高气爽赞叹不已。
      一路上我和序之结伴而行,他实在是个很体贴的男人,而且对野外旅行好象很在行。在火车站集合时,我看着他齐备的一大包的整套野外装备,佩服之余心生羡慕。序之看到我还穿着有跟的皮鞋不禁好笑,他忍不住问我:你是旅行啊还是去逛街啊。我大窘,说真的我还真没外出旅游过呢。一下火车,序之就拉着我重新置办了旅行装备。等我们全副武装好,序之就包了辆吉普车载着我们踏上了丛林之路。
      离家前,我没有告诉母亲我具体要去哪里,只是说几个朋友去南方度假。母亲很担心,千叮咛万嘱咐我要注意身体。母亲送我出门时,拉着我的手说:小安,快快乐乐地玩啊。看到你开心,妈妈就放心了。
      我摸摸身上的口袋,爸妈的合影我带在身边。我不知道自己这次旅行会是怎样的结果,但有他们的照片做我的护身符,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我还带了那张父亲年青时代的合影,我要去探访父亲当年下乡的那个小山村,能亲身踏上父亲度过快乐时光的地方,也算是我的一个梦想吧。父亲的不告而别,却成了我想去揭开往事阴云的动力和勇气。
      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不停变换的山林树木,心里既兴奋又忐忑不安。序之很沉默,我想他一定对我的强烈好奇心也充满了疑问。我只是告诉他,我父亲也曾在那片丛林里的小山村下过乡,我很想去看看。我看得出序之将信将疑,但是那幅画上的巧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其中的蹊跷,更别说解释给他听了。我真怕序之会嘲笑我的神经过敏。
      山路崎岖,高速公路慢慢延伸为水泥路,继而就是石子铺的土路。终于我们来到了丛林的边缘,我看着林深天暗、枝蔓盘结的密林,突然感到有点恐惧。
      序之领着我顺着他熟悉的小路走了一个小时,就来到了一片竹楼前面。一阵狗吠声响起,序之喊着:老郑!
      闻声就从简陋的竹楼里走下一个五短身材的老人来。老人面色红润,步履矫健。他身上也背着个简单的布包,比起我和序之的可是小多了。
      老郑打量了我几眼,忽然看着我皱了皱眉头。我不禁想到自己是不是还不够专业。序之就笑着对老郑说:你别看她瘦,体力还不错。这次旅行就是她要求的呢!她父亲以前在这附近的一个寨子下过乡呢。
      老郑奇道:真的吗?啊,是啊,原先这里是有一群北方来的知识青年来下乡劳动,但那寨子早就没了哪。
      我心里一阵失望,问道:为什么?怎么会没了呢?
      老郑叹了口气:那寨子里出了事,死了好个人。后来其他人就全走了。寨子里的当地人也离开了。
      我和序之同时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老郑忽然打住话头,问我:你父亲叫什么?
      我说:李云升。
      老郑看着我的脸,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低声说: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眼熟啊,难怪。。。
      老郑突然逼视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要去看一条河?你父亲呢?他怎么不来了?
      我被他问得头晕目眩,只好回答:我父亲二十年前就突然离家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看那条河?你认识我父亲?
      老郑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李云升失踪了?真的假的?
      我气愤了,父亲的离去始终是我和母亲最痛苦的疮疤。居然这个人用这种语气来谈论父亲,我真的很生气。
      老郑根本不在乎我的愤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最该失踪的就是李云升了!可惜!可惜!

      7

      我和序之面面相觑。
      序之看到我的脸气得变了形,就对老郑说:老郑,你也把话说明白点儿。小安父亲到底是怎么回儿事?
      老郑没有回答,一个人径直地走在最前面,把我和序之远远抛在身后。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是一般的气恼和懊悔。我不能容忍父亲这样被人侮辱。我不相信能画出那么多美好作品的父亲会是个卑鄙或让人唾弃的人啊。我真不该来这里。
      我开始猜测老郑和父亲之间可能有过很深的过节,但那已经是往事了,我一个后辈既不知情,也没有评价的权利。但是我无条件地爱我的父亲,他毕竟给予了我宝贵的生命。
      序之默默地关心着我,他显然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他不停地为我除去拦在面前的枝叉,经常招呼前面一人独行的老郑停下来等我们休息一会儿。
      我们整整在密林里走了一整天。
      天快黑了,我想提议大家停下来吃点东西再走。我实在想补充点体力了,老郑那令我愤愤不平的身影让我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我身上背的东西也越来越沉,压得我的肩膀生疼。我正要开口对序之说话,就看见序之的眼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一副惊讶的样子。
      我转过头朝前看去,天啊,是那条河!一条在夜色中泛着点点鳞光的河流正缓缓流淌着。水声很轻,以至于我们到面前才发觉已是河边了。河的两岸是高高的灌木丛和盘着藤条的高大树木,天上的星光透过斑驳茂密的枝叶投在河面上,简直就象传说中的缀满宝石的神秘河流。这样奇特的美丽景观一下子展现在我们眼前,怎能不让我惊叹!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老郑的喊叫,我和序之急忙赶过去一看,老郑低着头用手指着一块石碑,声音颤抖,手指也抖个不停。
      我听见他喃喃地说: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我和序之蹲下来看着那块长满了青苔的石碑,上面刻着五个人的名字,名字下写着一行字:愿你们的灵魂在冥河里安眠。那些字很明显已经年代久远,凹陷出有长年积淀的泥尘。
      但是最下方却有一行很浅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好象是才刻的。甚至还有些石屑沾在字体旁边。我们仔细地辩认着,我看明白了,那几个字是:我们的爱让我们永生。李云升
      我摸着那几个新刻的字,浑身一阵颤抖,我不敢相信,父亲还活着!这几个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郑突然说话了:你不是说你父亲失踪了吗?看来他才来过啊。
      我站起来,脸颊因为过度的刺激而有点僵硬。我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父亲已经二十年没回家了!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还活着的证据!
      老郑怀疑地看看我,序之大声说:老郑!你就跟小安把过去的事说清楚吧!对小安也是个安慰啊!她真的很想知道啊!
      我听着序之的话语,眼圈忍不住就红了。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序之,他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动。
      老郑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在石碑旁坐了下来。
      他望着波浪翻卷的河水开始为我们讲述当年令人伤痛的往事。

      那是三十多年前了,我还是个小伙子。我听说附近的寨子里来了一群外乡人,说是来下乡锻炼的。
      我们村民都很好奇也很热情,赶着送吃送喝的。那些外乡人也挺客气,常帮我们种地收割什么的。特别是他们中有个女医生,她叫夏桐。
      夏桐很美丽,也很善良,常主动为村民看病。本来我们这里都是按着土方子治病,有人生场病就死掉的是很多见的。夏桐她们刚来时,村民开始不信她能治好病。
      我有个妹妹,却和夏桐最是要好。我妹妹一次高烧不退,我妈用了各种办法都不见效。夏桐来了,她给我妹妹吃了几颗白片片,我妹妹出了几身大汗,烧竟慢慢退了。从此以后,夏桐就成了我们的救命恩人。
      村民们生了病,就去找夏桐给看看,常常有人会捧着自家收的芭蕉或打的野鸡前去感谢。那夏桐真是心好,从来都不收人东西,实在谢绝不了,就分给他们同来的知青一起吃。
      后来夏桐在知青里有了个相好的,就是李云升。
      说实话,我就看不出他有什么好,除了会拿笔画画几朵花几棵树,他文诌诌地干不了什么体力活。但是夏桐就是看上他了。两个人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但是李云生那小子干活不行,常鼓捣些邪门歪道的。他常常一个人外出,说是写生什么的。结果有一次他去了密林深处两天两夜都没回来。
      有个其他寨子的人来说,好象看见河里漂着个人的尸体,看不真切。夏桐她们听了就急了,于是决定划船前去寻找。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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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凉风从河面上吹过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郑目光迷离,显然已经深深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了。借着月光,我好象看到老郑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他接着说:

      夏桐和几个男女知青找了条木船就要顺河前去寻找李云升。我和妹妹前去劝阻。你们不知道,这条河就是我们当地人也不敢随便坐船航行的。听老辈的人说,别看这河的这段上游水清流缓,下游却地势险峻、暗礁密布,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船毁人亡。
      可是夏桐他们不听我和妹妹的话,一意孤行。他们随身带着灯笼、火把准备不分昼夜地沿河寻找。也怪我没拉住他们,我那妹妹在最后一刻也跳上船,非要和夏桐他们一起去。我无力说服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划着船踏上了不归路。
      他们一去就没再回头。可是隔了一天,李云升却回来了。他衣衫褴禄,精疲力尽。据他自己说是在密林里迷了路,幸好遇到猎人搭救才捡回一条命来。
      当他知道夏桐他们去河上找他时,他的眼睛都急红了。他抓着我的衣领质问我为什么不拦着他们,他尖声说:这河的下游有个陡坡,河水奔腾飞泻形成了一个大瀑布。夏桐他们不是去找死吗?!
      我气恼异常:这个孙子!如果不是你,夏桐他们怎么会去冒这个险?!
      我们在河边扭打成一团。等我们都冷静下来的时候,我看到李云升跪在河边嚎哭着,我也泪流满面。我唯一的妹子就这样从我的生活里永远消失了。
      六个人啊,六个活蹦乱跳、鲜活年青的生命就从此葬身在这条河里。我们也曾沿河徒步寻找,除了几块漂在河面上的木片什么也没得到。
      知青队在夏桐他们下落不明后很快就解散了。那个寨子始终笼罩着悲哀得令人不能忍受的气氛,很快当地人也搬离了那里。
      李云升也回去了,但是每年到了夏桐他们出航的那个日子,他都会回到这条河边,一呆就是几天。我也会来这河边,我们都会在为死难者修建的这块石碑旁献上点祭品。但我和李云升从来不说话,说真的,我真恨他这混蛋!他倒是好端端地活着,可我妹子、夏桐他们。。。哎!
      但后来李云升就再没来过。我想这小子肯定把这事儿给丢在脑后了!这个忘恩负义的!!

      我忍不住说道:我父亲没有!他为他们画了一幅画天天挂在墙上。你知道吗,我父亲再也没有过过快乐的日子!
      我想起父亲每张照片上阴郁沉闷的表情,想起母亲说父亲常对着那幅画一看就是半天,我想起父亲终于不告而别,抛下我和母亲,让我们饱受分离的苦痛,眼泪就一下子迷漫了整个视线。
      一直听着没有说话的序之打破了这悲伤的氛围:老郑,这些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想夏桐他们的在天之灵已经安息了。生死也是命中注定啊。该忘却的就忘却吧!别责怪小安的父亲了,他也失踪那么多年了。。。

      父亲,是啊,石碑上那几个新刻的字不就代表着父亲还活着吗?但是父亲在哪里呢?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回家,我和母亲是那样的望眼欲穿、盼他归来啊。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坐在河边,看着平静、柔若丝绒般的河流慢慢地流淌,满腹的心事和悲哀。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清晨的迷雾在明媚的阳光中清灵地宛转,河边传来悦耳的鸟鸣声,分外动听。我想到父亲还活着,就越发感觉到这风景、这生活有多么美好。
      老郑的脸色也明朗了很多,他看我的眼神也温和了不少。
      我和序之沿着河边缓步而行,我看见草丛里盛开着些可爱的蓝色小花,忍不住采摘了一大把。忽然我发觉身后的序之许久没有动静,回头一看他正站在石碑边的草丛里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我大喊了一声:序之!他匆忙收起了那件纸条样的东西,一脸尴尬。我把花举给他看,他冲着我微笑着。
      我看得出他不是很开心。也怪我,把序之也搅进了这件复杂又令人伤感的事故中。但我从心底里开始对序之有了一种依赖感,我看着他站在灌木丛前,目光温暖、面容亲切,心里不觉甜丝丝的。
      我和序之把我采的一大捧花放在石碑前,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愿夏桐他们的美好灵魂能真正地安息和快乐,也愿父亲能早日回到我们的身边。

      在回去的路上,老郑高兴了不少,和我也有很多话讲。我把随身带的照片拿了出来,想让他指给我看哪些是曾搭救过父亲的人。匆忙中把几张照片都弄到了地上。老郑帮我捡了起来,他看着我父母的那张结婚照一脸迷惑的样子,我怕他看到我母亲不开心,连忙把合影那张递给他。他把结婚照还给我的时候,有点奇怪地问我:这是你母亲?我好象在哪见过她。。。
      我笑:不会吧,我妈妈好象没说过她来过这里呢。
      我看见站在对面的序之打了个冷颤,的确密林里很是寒冷。该是旅行结束的时候了。
      老郑指给我看那个叫夏桐的女医生,果然就是那个白衣女子。


      8

      我和序之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我们的城市。
      我发觉自己从没有象现在这么快乐过。
      父亲还活着的事实,让我的内心在多年的沉痛后发现了真正的希望。我真的很想见到父亲,能亲身感受到他温暖和蔼的气息,而不是照片上那冰冷模糊的平面,这是我长大以后最美好的梦想了。
      我想如果我告诉母亲这一消息,她会多吃惊啊。但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够妥当。母亲本来就爱胡思乱想,还是等我设法找到父亲的确实消息,再告诉她吧。母亲年纪大了,受不了太大、太强烈的刺激了。
      我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并不在家。
      我兴致勃勃地做好饭菜,可是母亲还是没有回来。我到邻居家一问,才知道母亲生病住院了。我一下子非常内疚,是我不好。怎么就没早点想起来,一向在家的母亲老不回来肯定是有什么突然变故。
      我急急忙忙把饭菜装在饭盒里,就按着邻居给的医院地址去看母亲。我一进病房看见母亲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心里才放下堵了半天的巨石。
      母亲看见我,高兴极了,拉着我的手半天松不开。
      我把饭菜端给母亲,她开心地一连吃了几大口,说:真香,还是我这乖女儿煮的饭好吃。
      看着母亲那苍老、皱纹密布的脸颊,我一阵心疼,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丢下母亲一个人在家了。
      值班医生进来了,我询问母亲的病情。医生说母亲是太劳累,心脏压力过大,造成轻微心肌梗塞。幸好邻居送医及时,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啊。
      我点头称是,母亲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真的很可怜啊。我真的该多尽孝心,不能让她还那么操劳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小安,以后别离开妈了,好吗?
      我笑着安慰母亲:妈,我就一辈子守着你了,你撵都撵不走!
      母亲问我:这几天你玩得好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呀,挺好玩的。不过以后我不会去了,我要陪着妈!
      母亲由衷地笑了,那笑纹是那么的舒畅,那么的幸福,笑得我忘记了疲倦和烦恼。

      夜深了,我一个人回到家。旅行的疲惫一下子席卷了我,我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朦胧中我又看见了那条河,河面上还是雾气腾腾,只是没有星光和月光的夜晚很让人压抑。深黑色的河水泛着阵阵寒光。
      远远地,那条木船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上面却没有一个人。竟是一条空船!
      我纳闷地看着那条黑色的两头尖翘的空船,很觉奇怪。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沉重的男人的叹息,深深地,长长的,却是那么哀怨和悲伤。。。
      我转过头想看看究竟是谁在那儿,借着河水的反光,我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我马上就要看清那个男人的面部了。。。就在这时,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了。
      我睁开眼睛,已经是清晨了呢。拿起电话,是序之打来的。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有件事要立刻当面告诉我,让我马上去他的画室。
      我赶到他的画室。进门的瞬间,我看见我父亲的那幅画正正地挂在画室的墙上。
      我一眼就能认出,是父亲的那幅画。那个提灯笼的女人的姿势我是再熟悉不过了。但是,母亲不是说她把画送去裱饰店了吗?怎么现在会突然在序之的画室里出现了呢?

      9
      我呆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挪不动脚步。
      序之一把把我拉进画室,我惊讶地问道:你从哪儿弄到了这幅画?
      序之拖了把椅子让我坐下,他看着我说:小安,你听我说。你一定不要激动,答应我好吗?
      我镇定了一下说:好的,你讲吧。
      序之告诉我:那天早上在河边,你在采花时,我无意中看见草丛里有个东西白得耀眼。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发票。你看就是这个。
      说着序之拿出一张明显浸过水但还保持完好的纸,他把纸条递给我。我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迹。
      这是一张发票,上面写着:109#风景油画一幅,待取。签章是万芳裱饰店。下面还盖了一个鲜红的小章:画已取,签收。
      我奇怪地问:这发票怎么回事儿?是我妈拿着的,怎么跑河边去了呢?
      序之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母亲知道你父亲的那件往事吗?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吧,我没听母亲说过。我母亲自己还很怀疑父亲是不是外面有女人呢。
      序之皱着眉头说:那就解释不清了。去那条河的路那么难认,我都是要靠老郑才能找到。这发票自己长脚去了河边?
      我看看序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妈可是生病住在医院里呢。她怎么可能去过那片深山老林?!
      序之说:我拿着发票到那家裱饰点问过,他们说是个老太太送去的画。我出示发票,他们就把这画给我了。我拿到这幅画一看,真吓了一哆索。
      我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我说:序之,这幅画挂在我家墙壁上二十多年了。你想,我看见你那幅画时有多惊讶啊。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剽窃呢!
      序之的眼睛里也满是疑问: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和我的画几乎一模一样的呢!真邪了!
      我说:序之,我常常梦见这画里的景色,很奇怪。
      序之把我的手握在他的宽大手掌里,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
      序之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小安,别担心。我会和你在一起面对这一切的。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的。
      伤害?我迷惑不解,那个梦境虽然古怪,但并没有对我造成过什么伤害。序之的话却无形中在我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序之问我:你母亲真的相信你父亲只是离家出走吗?
      我说:母亲也不知道父亲具体是怎么会事,父亲的消失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序之,那石碑上新刻的字你也看见了,会不会是我父亲拿着发票去的呢?
      说完我就发觉这是自相矛盾的,母亲的发票怎么可能被失踪多年的父亲带去河边呢?
      我的思绪明显错乱了。
      序之拍拍我的头:傻丫头,别想了。我想真相总会大白的。

      我从序之的画室出来,抱着父亲的那幅画回到了家里。我把画重新挂在原来墙上的位置,画面还是那么神秘而美丽。那些淡绿色的灯火朦朦胧胧的,真象是睡梦中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序之为他那幅画取的名儿很贴切,河里的眼睛,真得很象。
      我提着做好的饭菜来到了医院。母亲气色好多了,脸上红润了很多。
      母亲告诉我: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笑笑:好啊,妈,以后就都我给你做饭吃好了。
      母亲微笑着,她看出我有点心事重重,就问我怎么了。
      我忍不住问母亲:妈,你裱画那发票呢?
      母亲说: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在家里我那外套兜里装着呢。小安,你去帮妈妈把画取回来吧。别老搁画店里的,被人弄坏了可不行。
      我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心里却越发紧张起来。

      下午我回到家,一进门就从衣橱里拿出母亲常穿的那件外套,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我看见旁边母亲的一件风衣袖口上粘了一大块泥,便打算帮母亲把风衣洗了。我顺手想把风衣的口袋掏空,却摸出一叠纸来。打开一看,是一张飞机票。上面印的时间是我去南方的当天下午,地点就是那个西南城市。

      10

      我拿着母亲的那张机票坐在屋里,心里乱糟糟的。
      母亲为什么在我去南方后也急着赶到了那里?她的那张发票是她自己掉在石碑旁的吧。
      那石碑上的字是谁刻的呢?难道是母亲在那里和父亲见了面?
      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和失踪已久的父亲居然还有着联系。这错综复杂的一团乱麻把我的头弄得很疼。
      我预感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真相的边缘,却对那真相却象悬崖一样,它的来临让我充满了恐惧和忧虑。
      房间里昏暗了起来,我忽然想起还没为母亲做晚饭。
      我在厨房里忙碌着。但我总是丢三拉四,几个菜折腾了半天。我觉得自己好累,我从心里开始后悔当初真不该想去揭开父亲消失的谜了。
      我惧怕这个谜的真正谜底。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忽然停电了。可能是什么地方出了故障。我摸黑找着蜡烛,好不容易找到。刚点上蜡烛,电话铃就突地刺耳地响了起来。
      序之在电话的口气有点怪,他说:老郑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想起来了,他的确见过你母亲。
      我握住电话的手有点颤抖,我问:他什么时候见到的?
      序之说:老郑记起来,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你父亲最后那次去河边后的第三天。那几天连连阴雨,老郑正冒雨在密林里想打几只小动物。在林子里见到一个人倒在草丛里,扶起来一看是个女人,看上去是昏迷了。老郑把她背回家,那女人苏醒过来,告诉老郑自己和同来游玩的朋友走散了,迷了路。几天后,老郑把她送出了林子。老郑那天看到照片就觉得很眼熟,后来仔细回想就记起你母亲就是那个女人。
      我拿着电话说不出话来,我已经知道母亲也去过密林,但没想到那么多年前母亲就曾去过那片密林。
      也许母亲只是为了寻找父亲才前往寻找的。但是母亲为什么从不提起她去过密林那件事呢?那么她是否知道夏桐和父亲当年的那段故事呢?这次母亲一个人去密林又是为了什么呢?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头绪,我的头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序之在电话里大叫着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
      我回答:没什么,序之。我在做饭,明天我再跟你聊好了。你别告诉任何人我母亲去密林的事,好吗?
      序之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重重地放下电话。

      这时我突然听见背后有个人在粗重地喘息着,我脊背上一阵发凉,我猛地回过头去。刚好一个雪亮的闪电划破了天空,在轰然剧响中我看见一张苍白的可怕的面孔就在我的身后。
      我吓得倒退着,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危险。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快搬——看完了去睡觉了。。。。。。
    • 巧 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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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 一星灯火 于 2002-10-13 0:38:00: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早。
      大雨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我躺在床上,昨夜的一幕在我脑海里也渐渐苏醒。
      那是一个梦吧,我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恶梦,一个恐怖却虚幻的恶作剧而已。我身上疲乏不堪,闭上眼睛,我还想再在床上休息一会儿。
      电话铃声大作,我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是医院。
      一个嘈杂的女声告诉我:你母亲病危,赶紧来看!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我痛苦地意识到原来没有梦,那只是现实的恶作剧!我该躲在一个真正的美梦里,而不是对残酷的真实穷追不舍。
      我火速赶到了医院,见到的却是脸上蒙着白布的母亲冰冷的身体。医生告诉我,母亲可能是误服了过量的安眠药,再加上她的心脏病,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自己是在自尝恶果了。

      我混混噩噩地呼吸着,按着别人的提示动作着,象行尸走肉一样冷眼看着别人帮我安排母亲的后事。在母亲的骨灰盒前,我甚至哭不出来。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是我害死了母亲!是我害死了母亲!!那声音大得震耳,以至于我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
      我也不想听什么了,看什么了。我亲手把我和母亲的生活全毁了。

      序之来看我,他打听到了我的近况。他默默地坐在我身旁,我想他已经猜到了一切吧。但是没有人能安慰我,我把自己完全封闭在自己的思维里了。
      我好象还活在变故前的那段岁月里。妈妈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们相依为命。那时候我多快乐,多幸福啊。我好象又看见妈妈那慈祥的笑容,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小安,你要快乐啊,妈妈好爱你,好爱你啊。。。

      序之不顾别人的阻挠把我从疗养院里接了出来。他和老郑把我背进了那片密林。

      我坐在河岸上,看着波光鳞鳞的河水,清风吹拂着我的长发。我伸出手指摘下脚边那盛开的美丽的小花。
      月色温柔如水,河面上依旧是薄薄的雾气。远处有几点淡绿色的星火在闪动着。
      一条木船慢慢地从迷雾中向我驶来。船头站着一个女人,她美丽的脸高昂着,脸上是睡梦般甜美的微笑。她手里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淡绿色的光辉,长裙随风摆动,有一群小小的萤火虫在她的裙角盘旋飞舞。
      我看见那女人身后坐着两个人,他们朝我微笑着。
      啊,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是那么的年轻和安详,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幸福的笑容。
      他们朝我扬起美丽的灯笼,我知道他们在召唤我。
      我站起身,向他们走去。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快乐了起来,我的脸因为久违的激动而变得滚烫。
      我的脚步加快了,我好象长上了翅膀,我离他们越来越近。
      终于,我投入了他们张开的双臂。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和美好。。。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