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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白发人> -(93) 采苓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第二天清晨,我头重脚轻,神志飘浮。起身穿上青袍,手指抖动地系不上腰间碟躞带。我颓然跌倒在床上,漫无意识地盯着身旁瓷枕呆看。不知坐了多久,我颤栗着伸出手,向那枕中摸去。勉强立起身,我急步走出房门,不由自主往长生殿方向奔去。

然而宫人们惶恐奔走大祸临头的神情,彻底打破了我最后一丝幻想。邵王重润与其女弟永泰郡主,因私自非议至尊及张氏兄弟,被盛怒的皇帝于坊门开启那一刻鞫入内宫,为避免串供,二人分押于合璧宫绮云殿与连璧殿内。皇帝派去的金吾卫砸开两府院门,竟是连梳洗的时间都没给,二人蓬头被拘入宫。主婿武延基情绪失控欲闯入合璧宫,被金吾卫拘于相邻的荫殿内。邵王府与魏王府几百名宫女内侍亦拘捕于内,皇帝打醮之际,命二张鞫审众婢,锻炼制狱。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我的泪,象炎日瞬间凝结的骤雨,倾盆而下。依在长生殿入口的迎仙门,我再支撑不住,褪然瘫倒在石柱旁。昨夜初更张昌宗的内侍到达邵王府,若邵王品出我采苓之意,是有足够的时间连夜逃走避祸的。我被他盛赞的簪花体诗序,我一笔一笔手书的诗经,他原是不该听不懂我的暗示的呀!《毛诗序》言:"《采苓》,刺晋献公也。献公好听谗焉。"献公听谗之事冤杀世子申生,如今这一幕活生生再次上演,连申生的不辩不争不避,都被他演绎的一模一样。

闻讯而来的太子苍惶痛哭泪流满面,跌跌撞撞步履蹒跚,竟连通告一声都忘了,径直往皇帝寝宫闯去,立即被两旁的侍卫拦了下来。紧跟的东宫侍从奋力抱住痛哭的太子,好不容易将他拉入偏殿。

相王与太平公主亦先后赶到,无一人能入寝宫,均被告之皇帝正在为母祈福,不可打搅。我蜷缩在迎仙门外,直到午后,方见一女官由寝宫内匆匆走出来,往北宫门方向走去。

经过我身边,她突然停住,对我惊呼道:"阿元!你怎么在这里?"

我象看见了亲人一样,猛扑入她怀里大哭起来。

林司饰忧伤暗淡的眼神,痛惜无比地落在我脸上。

"快别哭了。"她虽口中劝我,眼中却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宅家与二张现下正在寝宫里审问郡主身边祗应人。"她紧张小声诉说着这一上午见到的景象:"已有人向张少卿告密,说是邵王身边有位新罗婢,同邵王一起嘲笑宅家...与二张淫乱。那新罗婢女坚决不肯承认,告密之人坚决指证是她。宅家大怒,命动刑拷问,那名新罗婢...是不是叫半月?死不认承,就在刚才...被拷死了!"

我抬起呆滞的脸,费力看着她,半晌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已红肿不堪的双眼再次喷出火焰,我失魂落魄惨叫道:"你说什么?!谁死了?"我全身止不住颤抖着,哀声叫道:"不是她!"

林司饰猛然抓住我双肩,厉声叫着:"不是她是谁?难道是你么?你怎知不是她?"

我霍然一个机灵,冷汗随即自额头流下。只听她失声急道:"不是她也得是她!她已经死了!难道还不够么?"

她声泪俱下警告我道:"二张一早便在宅家面前告状,哭诉邵王与郡主窃议他们与宅家的私事,说的十分不堪。还说郡主曾辱骂他们,说是杨娘子和你都听到了!宅家命我去传杨娘子和你前来对质,我正要去皇城找杨娘子。少时你在宅家面前,千万小心,自保为上!"

当我与杨令姿双双跪在御案前时,皇帝雷霆怒色已归平息,老态尽显的面颊上寒冰砭骨,浑浊阴鹜的双眼发着幽蓝地狱之光。强权震慑天下,血腥铸就威严,此时疲惫老迈连抬一下眼皮都困难的皇帝,依然是死神的代称。

她略微扫了我们一眼,冷冷问道:"昨日仙蕙当面折辱张卿,你二人均在场!仙蕙说了什么,你二人具实奏来!"

我与杨娘子抬起头,异口同声道:"并无此事。"

坐在皇帝身边的张昌宗立即跳了起来,手指我们道:"你们吃了豹子胆了么?!连宅家都敢欺骗!永泰郡主说的,张氏兄弟何得恣入宫中!连她身旁的侍女都听到了!还有,什么两个主子,政...敌,"他转动眼珠,半天也没想起该怎么说,索性恼恨撒泼道:"不管是什么,横竖不是什么好话!宅家..."他娇声哭求道:"臣尽力尽忠服侍陛下,呕心滴血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就罢了,竟还被人如此诋毁轻薄!宅家难道就由着子孙肆意污辱臣么?!"

他满面泪珠,哭的肝肠寸断,好不惨伤。皇帝深吸一口气,冷风中聚集着阴霾,缓慢沉声威胁道:"你二人胆敢欺君!"

我瞠目道:"侍郎连什么话都没听清楚,叫我们如何作证?"

杨娘子调整好呼吸,面对皇帝微笑答道:"妾安敢欺骗陛下。妾听方才张侍郎所传之话,应是拟主,两政。此乃韩非说难之语,妾为郡主侍读,两年内相侍左右,从未见过郡主读韩非子。郡主只粗略读过诗书,这等引经据典之词,绝不会出自郡主之口。"她柔和一笑:"侍郎通今博古尚未尝听过此等言语,郡主又如何知晓呢?"

张昌宗涨红双颊瞪我们道:"是她身边的侍女听到的,不会有错!"

杨娘子眨眨眼,轻描淡写道:"侍女们没读过书,听错了话。"

坐在皇帝另一侧的张易之,这时翩然一笑:"小娘子当真仁厚。邵王有眼不识金镶玉,小娘子却还要替那薄情郎说话!连我都替你不值。"

杨娘子的脸白了,眼中闪出晶莹水光。沉默片刻,她凄然开口道:"妾闻姻缘天定,前世修成。妾与邵王无缘无分,勉强不得。妾才薄之陋质,何堪奉君子之清尘?未获垂青乃妾福浅,非邵王薄情。"她抬头看着张昌宗,眼中已没有了哀怨,只剩一片凝重:"一番情意寄与他人,本是一厢情愿之事,他是否领会,非妾之力可以左右。表情不成便心生恨意,罗织罪名欲置他人与死地,妾还没有这般自恋。"

张昌宗愣了一下,很快转身对皇帝哭诉道:"陛下!她们串通好了的,她们...颠倒黑白!郡主和邵王不止一次的非议朝政,他们身边的奴子都告诉臣了!"

我看着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此时心中反而趋向一种荒凉,和荒凉过后的平静。这样的平静令我产生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侍郎言必称他们身边的奴婢。那么就请那告密之人出来,与妾等当堂对质。"我苍茫笑着:"宫廷之中,每遇冤案,必会出现或谮二字。若所告之事果然属实,何惧光明?何需或谮?徒将自己沦为宵小。"

张易之轻声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婉侍不必纠结是谁,你只需回答,邵王兄妹是否非议陛下。"

我看着他叹道:"妾不曾纠结。妾早已知晓那人是谁。"我慢慢展开一个凄惨笑容:"便是连你二位身上的奇痒,都是拜她所赐。她有机会接触一种名贵无比的奇香,这种香料来自深海抹香鲸的肠胃,是一种甘甜奇特的泥土芬芳,一经沾染延绵数月不绝。只是此香性燥味甘气腥辛涩,寻常之人熏上几次,都有可能出现不适反应,何况是体燥性热之人?"

我盯着他们,悲凉不已:"需要妾说出那人是谁么?那人以前能为一点小利而背主,之后亦会为更大的诱惑而求荣。这样的人,少卿也敢用么?她的话,少卿也敢信么?"

张易之慵懒一笑:"倒看不出婉侍一张厉口,确实精通攻心之术。不过我不妨告诉你,那告密之人处于何等目的告密,本就不是症结所在。便是有没有人告密,都不是尔等可以妄加揣测的。"他低下眼帘,黄昏柔和的日光照在他妩媚白皙的脸上,一根根睫毛阴影清晰可见,唇边微微勾起一个银狐般动人的微笑:"我们要的,只是个理由。"

我颓然跌落在地上,锁不住的泪珠终于随身子晃动而坠落。呆滞望着他,我惨淡自语道:"还能想到找个理由,很不错了。"

皇帝早已不耐烦,挥手命我们跪于殿角,转头对内侍命道:"叫太子他们进来,朕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进来的只有太子和太平公主。二人早已泪流满面,来到皇帝身边跪倒后,心酸不已的恳求着。

透过早已红肿涨痛的双眼,我看见二张相互含笑对望,满意地将太子兄妹的狼狈失态尽收眼底。权力使人忘乎所以,使人疯狂,诚非虚言。

皇帝疲惫叹了口气,对李显幽声叹道:"朕这一生,处事一向理智冷静,绝不感情用事。也曾大义灭亲,落得个薄情寡恩的骂名。如今老了,感情上慢慢依赖起张氏兄弟,便如孤寂之人养个宠物一般,打发无以寄托的情感,汝辈竟不能容!汝可曾想过,是谁晋言将你一家接回神都的?朕念及母子情份,对你一直怀有眷顾之心,没有象对李贤那样,只没想到,你那一对儿女竟是先来逼迫朕了!"

李显虚胖的身子,无法控制地颤动不已,哭泣哀求着母亲发发慈悲,放过他的孩子。皇帝悲怆闭上双目,微微点头道:"朕老了,管教不好年轻一辈了。太子的儿女,自己看着办吧。"

我呆呆望着地上水磨石砖,心口疼的发抖。不用抬头,我已能看见某种阴暗的冷笑,就隐藏在女皇悲怆的神情中。满殿的人都在望着皇帝,都品出了这一招的恶毒。这是明显的试探,太子从轻处置,那是包庇纵容藐视天威违抗圣命,皇帝刚好用这个借口动摇太子之位;从重处置,他不仅担了一个灭子的骂名,此后余生都将处在极度伤痛之中。用嫡亲孙儿孙女的性命,试探儿子对她的忠诚度。唯亘古未有的一代女皇想的出来,做的出来。

李显茫然抬起头,忽然嘴角一撇,竟如同一个受了大委屈的孩子般,哽咽着叫了声:"阿母..."


太平公主再也忍不住,猛然抬头,愤恨的目光直射向二张,沉声怒道:"当初我送你二人进宫,警告过你们要安分守己!你们安心做好宅家的宠物,日后不愁没有你们的飞黄腾达!"

张易之轻轻一笑:"公主是要警告我们,莫忘所来之处。公主对易之的恩德,易之没齿难忘,若非公主,我此刻还不知在那里嗟食呢!"

公主恨道:"你知道就好!我李家事,岂有你置喙之处!真以为自己羽翼渐成,可以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了么?"

张易之登时沉了脸,转向皇帝作色道:"臣与六弟自入宫侍奉宅家以来,寻规导矩慎行谨言,每日勤勤恳恳奉汤制药,是故宅家得以春秋鼎旺。我兄弟二人心中只有宅家,宅家所喜之事,我二人向来倾力为之,因此得罪了一干公侯朝臣。我二人身负积怨之深,已成众失之的,近年来每行一步,皆踏刀丛剑林之险。如今更是连宅家的子孙都敢指着我们鼻子辱骂。需知臣与六弟不是市井田舍汉,我二人均是北平定公嫡孙,宰相门第簪缨世族,宅家的子孙竟拿我们如家奴般对待!臣等不愿受这等闲气,今日我兄弟就此离去,免得他日落得个斧钺汤镬,身首异处的下场!"

皇帝听到赖以长生的春药以离开为要挟,先是恐慌,玄即勃然大怒,一掀案前的笔砚喝道:"有朕在,谁敢!"她寒冷刺骨的双眸瞥了一下哆嗦的太子,怒道:"看来你是拿不出什么主意了!也罢,朕来当这个恶人!朕还没死呢!你们就迫不及待的来害朕的人,谋朕的位!"

他转头对张昌宗道:"爱卿莫恼!朕替你做主。重润他们,任你处置!"

张昌宗破涕笑道:"谢宅家恩典!"他一双漾出水波的美目湿淋淋瞟向公主,摇摇走到她身边,扬起下巴笑道:"既然是宅家的家里人,现成有个可比的。就比着那薛绍处置,如何?"

公主的泪轰然雨下,抖动着身体失声痛哭道:"仙蕙...她还怀着孩子!她如何受的了刑杖... 你当真是想要他们的命么?"

不等他回答,皇帝威严的声音响彻殿堂里:"就依卿。那二人合该重杖责治,二卿前去监刑,以解你兄弟心头之恨!"

太子虚弱抖动的身子,在内侍搀扶的手中渐渐沉了下去,昏到在地。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从我身边的杨秀手中发出。她的双手在地面石砖上颤抖着,十指长甲齐齐断裂,鲜红指血缓缓自指尖流出。

杖责向来可轻可重,甚至可多可少。令二张监刑,便是将重润兄妹的生死交与二张决定了。他们决不会放过这个再次羞辱重润和仙蕙的机会。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听这对兄妹凄惨无比的叫声,熬刑不过的讨饶声,和自己志满意得的笑声。

我用双手捂住脸,想要掩盖平生头一次血涌全身的强烈恨意。那股倔强地哪怕赔了自己性命也要将那三人撕碎的力量。我恨我的渺小薄弱,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做不成。泪水如泉,涌出我紧闭的指缝,洒在长生殿的石砖上。

内侍已领命,外出宣旨。太平公主打破了最后的沉默。面如白纸颤抖不住的公主,苍白无力地望着皇帝,喃喃开口道:"娘,儿只求娘一件事。给他们好好梳洗一下吧。儿这二十年,每一闭眼,便是薛三郎,披发沥血如死时状,向我走来! "

皇帝猛地一震,披发沥血,亦是她常梦见的,被她害死王皇后萧淑妃死时之状。皇帝叹口气,用下巴指我道:"你原是伺候过重润的,去吧!"

我由两名内侍扶起,艰难走出殿外。刚一出殿门,迎面狂奔而来的是披头散发的太子妃。她被相王阻拦着,挣扎着,凄厉嚎叫,狰狞似鬼。头上的凤冠假髻全部脱落,半秃的脑壳在冷风中瑟瑟颤抖。她呼叫着儿女的名字,一声声来自地狱的哭嚎划破昏日长空,如坟头枯枝上的夜枭,惨烈又绝望。

"鹔鹴...秾辉...娘带你们回去..."状若疯癫中,她忽然伸出手,指着长生殿,咬出唇血切齿呼嚎道:"总有一日,有朝一日..."

相王李旦已预知她要吐出的话,猛伸手狠狠捂住了她流着血的嘴。太子妃挣扎狞叫着,死咬住李旦那只手,鲜血从他的指尖中滴落下来。

满院的宫人,流泪看着已脱人型的太子妃,和涕泪纵横的相王,厮打噬咬着。他们是地狱中被剪去了舌头,割断了喉咙的厉鬼。凡人得遇冤屈时尚可一哭,他们却只有无声地哀鸣。他们离御座太近,一呼一吸皆能被皇帝听到,皆可成为祸延家室的罪责。我狠狠闭上双眼,将这疯狂的一幕尽力驱逐出脑海中。

失魂落魄走了几步,远远望见合璧宫飞檐铁马下,一名金吾卫,双手捧一方白绢,急匆匆向我们走来。被押送我的内侍拦住,他急切对内侍道:"方才圣旨到达合璧宫,魏王闻讯自裁。死前留下这方血书,恳请陛下看在武氏长门无后,郡主身怀嫡嗣的情况下,留郡主一命,他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郡主一命。"

那边角粗糙血迹未干的白缎,是武延基撕断内衣一角,划开指尖鲜血写成的。随着最后的字落笔,一条生命就此落幕。我已分辨不出内心的感受,身如僵尸,麻木接过内侍递来的装奁,在他们的跟随下,往合璧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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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说疑第四十四 (战国·韩非): "孽有拟适之子,配有拟妻之妾,廷有拟相之臣,臣有拟主之宠,此四者,国之所危也。故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枝子配適,大臣拟主,乱之道也。"

另有左传.《桓公十八年》:"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说的是同一意思:有四样威胁国家安定的现象:庶出皇子威胁嫡出皇子地位;小妾拥有正妻的地位;朝中有与宰相势力相当的第二个政治势力;宠臣的权势与君主相当。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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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穿越文<上阳白发人> 中部。原来的就算上部好了。刚好男主角出场,加了些不成样的言情。
    • <上阳白发人> -(49) 典训
    • <上阳白发人> -(50) 花朝
    • <上阳白发人> -(51) 梳妆
    • <上阳白发人> -(52) 柔弱
    • <上阳白发人> -(53) 驭夫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可惜她不谙朝政,这里大概除了她谁都知道,那篇鹦鹉猫儿的谄媚寓言,是将鹦鹉比做武氏,而将猫儿比做他们李氏的。开篇就是鹦鹉,慧鸟也,如何如何的智慧与仁慈,如何降服了不仁兽猫。太子妃微一皱眉,上官立即把话岔开:"我倒是很好奇那友通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在容貌尽毁的情况下,依然能吸引着梁冀,还与她生下儿子!"

      太子妃脸上浮现出一个自矜的微笑,慢慢道:"所以说,承恩不在貌,讲究的是投缘。是心心相映。"她笑意柔和,侧头望着那株瑞香,目中闪着一丝动人的光泽:"今朝明媚鲜妍,明夕残落飘零。容颜本是最易变迁的,能够长久吸引男人的,让他们对你一往情深不离不弃的,一定是容颜以外的东西。"

      义安郡主边思索边问道:"这梁冀原何如此惧内?按说不应该,他可是连天子都敢动,残暴无比的权臣。"

      上官微笑着打趣:"郡主如此好奇,想是要学那孙寿的驭夫术,好去对付你那裴驸马?"不等郡主急眼,她陪笑道:"其实男子惧内,无非三种,一曰情怕;二曰势怕;三曰理怕。情怕,是男子爱妻之美,惜妻之娇,怜妻之少,不忍见其颦蹙;势怕,男子或畏妻之贵,或畏妻之悍,避其打骂;理怕..."上官抬头,望向太子妃:"是因为敬妻之贤,景其淑范;服妻之才,钦其文采;量妻之苦,念其食贫。"

      她收回目光,接着对郡主笑道:"孙寿年轻貌美,娇滴滴的慵懒,梁冀那类武夫,见了此等尤物,如何不萌发出保护欲望。孙寿越是娇弱,越是盈盈不堪一握,梁冀越是感到自己的强大威猛。梁冀惧怕她,大概应属于情怕那一种,惜妻之娇,怜妻之年少。"

      义安郡主不屑道:"孙寿对付友通期时,可有半点娇弱的样子?那梁冀一定是见识了她的手段吓破了胆,此为畏妻之悍,应为势怕。"她的脸色渐渐转暗,冷冷道:"对付男人,必要狠辣些才是。他们管不住自己下身,我们替他们管。杀鸡儆猴!男人不是爱那些狐媚子么?"她阴冷笑着:"剥了狐媚子的皮,剁了她们的手,看她们还勾引男人!这类狐狸精,有一个灭一个,来一对灭一双!我就不相信男人不害怕!"

      太子妃静静听她们谈论,此时瞥着郡主,冷然笑道:"女子总把错处全推在狐狸精身上,仿佛她那男人是多么和圣的柳下惠。全是受了妖精的蛊惑,就是不肯承认她那夫君有错。"


      她略带嘲讽看着郡主:"若真有些手段,直接对付男人去。欺负比自己还弱的女子,算什么本事?郑袖,吕后,赵飞燕,独孤伽罗,多少见不得人的阴谋,多少令人胆颤的心机,都用来对付女人。不知为何,每次想到女人间的血斗,我就联想到广西苗人的养蛊。最狠的那条吞咬掉其它不如她毒的同类,成为毒性最大的蛊。只是奇怪,那苗人养她的同时,凭什么确信,他不会被最毒的那条咬上一口呢?那个见识了女人为他自相残杀的男子,凭什么就相信,这些阴毒手段,不会有朝一日用在他身上呢?整日那些蛇蝎美人陪伴在侧,他真睡的着觉么?"


      上官大笑道:"直接对付自己的夫君?有这么傻的女子么?女人的荣华,地位,权势,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自己的丈夫。对付自己的夫君?自挖坟墓自断根源?便是那位强悍到极至的女子,也不敢拿丈夫怎样吧!"

      我诧异于她的大胆。不过还没等众人细细揣摩她指的是谁,义安郡主得意的笑声早把大家的注意力吸了过去。

      "哈哈,我就敢!裴巽那小子的荣华富贵均拜我所赐。他要是有什么花花肠子,我剪了他的命根子!对了,郑袖是谁?是不是就是设计让楚王割美人鼻子的那位?"

      上官点头,接过话题道:"我不解的是,那楚怀王见美人掩鼻,缘何不去直接问美人,非要去问郑袖?"

      太子妃简单给出了答案:"信任。"她淡淡说道:"那楚美人就是再美,再受宠,也不过是怀王的玩物。而能让楚怀王放心说出心里话的,却是郑袖。只是他不知,自己不过也是郑袖众多男人中的一个。便是那孙寿,也是一面严防着梁冀,一面与自家监奴淫通。一阵风就能吹跑的赵飞燕,更是一车一车往她宫里拉男人。所以,"她唇边漾出一缕讥讽笑容:"女人一定要柔,要娇,要眉眼含羞,要会装可怜相。哪怕你一双素手,残害过多少人命,玩弄过多少男人,只要你知道如何用自己的弱小,陪衬男人的强大,他们就心甘情愿,任你摆布,飞蛾扑火,由你作践。"

      义安郡主忽做大彻大悟状:"难怪圣人讲,坤德尚柔。原来他想女人玩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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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汉书梁统列传第二十四》
        弘农人宰宣素性佞邪,欲取媚于冀,乃上言大将军有周公之功,今既封诸子,则其妻宜为邑君。诏遂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长公主。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冀亦改易舆服之制,作平上軿车,埤帻,狭冠,折上巾,拥身扇,狐尾单衣。寿性钳忌,能制御冀,冀甚宠惮之。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上阳白发人> -(54) 仙韶
    • <上阳白发人> -(55) 南音
    • <上阳白发人> -(56) 鹤鼎
    • <上阳白发人> -(57) 缅怀
    • <上阳白发人> -(58) 新职
    • <上阳白发人> -(59) 斗茗
    • <上阳白发人> -(60) 礼教
    • <上阳白发人> -(61) 小聚
    • <上阳白发人> -(62) 皇权
      • 我专门写了这章,和下章一起,纪念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的昙花一现的三权分立制。当然这个制度和一千年后资产阶级启蒙学者孟德斯鸠提出的现代意义上的分权学说不是一回事,但已足够令人自豪的了。一个朝代的躯干手足,是它的制度与精神,以及这些制度精神的渊源流变。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许多人一提起三权分立制就斥之以鼻甚至妖魔化。心理上的排斥大概是因为那是西方人的玩意,可实际上令中国人提起来就自豪的唐代,正是由这种分权制度造就的,它保障了初唐高度的经济繁荣和社会文明。也是这种制度的瓦解,造成了中国以后的衰败。

        这个制度出现在隋唐,由唐太宗李世民创造并发展出来,不是偶然的。隋唐时代,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胡汉文明相安无事的时代,汉文明被胡化,胡人,主要是鲜卑人给汉人带来那种自由奔放的思想气息,使得胡汉混血的李唐家族朝气蓬勃,思想非常开放,性格上自信开朗。李世民能够接受不同思想不同观念,能够允许别人指着他鼻子数落他做了什么错事,与他异常自信的性格分不开。他很难得的看出君主的权力需要受到制约,更难得的是,他居然真这么做了,设立了这个制度去瓜分他自己的权力,给予大臣驳回他命令的权力。大臣们组成的集团相当于议会,另有御史台和谏官,相当于司法部。他自己相当于总统,他的诏书到了议会,议会通过后才交到行政部门,就是六部。这个制度七世纪就出现在中国,我觉得才是真正令人骄傲的。在中国人对世界文明做出的诸多贡献里,政治制度向来是罕见出现在那张list里的。唯有这短暂的三省六部制,被世界公认为代表当时人类最先进的思想文明。

        这个制度不能继续下去也是必然的。现代人很容易一眼就看出来为什么。因为不独立。三权分立制的精髓在于独立的立法、行政、司法。分别由三个机关独立行使,并相互制衡。而李世民的这个制度,所有机构的官员都是他任命的。因为他的出发点并不是削弱他的皇权,而是正相反,为使他的皇权更稳固。他的过人之处在于,他认识到舆论的批评和指责,对加强他的统治的好处大于坏处。这点是连现今的政权领导人都做不到的,虽然已经过去一千三百年了。

        皇帝想要破坏这个制度简直是易如反掌:他只要换个人就行了。他有人事权。比如一个司法部长,也就是御史中丞,不顾皇帝的意图,想要独立办一个案件,皇帝只要撤了他的职,另换一个听话的就行了。制度都是由人创建的,那么制度与人的关系就有两种,一种是创建人不在了,制度保存下来,即人亡政存;另一种是随着人消亡而消亡,所谓人亡政息。这种皇权笼罩下的有限分权,命运必然是人亡政息,即随着皇帝本人生命的终结而终结。李世民本人能够严格执行分权制,那是因为江山是他打下来的,他有足够的自信胸襟,即使赋予大臣很大的监督批驳权,他的江山也不会动摇,那么这种集体领导,集思广意就体现出好处了。他当皇帝时的朝堂,经常是吵的人声鼎沸,各种学说各种思想的碰撞,常能迸发很多有价值的想法,政治的清明保障了物质的高度繁荣,当时的唐代人材辈出。人们不惧怕说错话,上至皇帝下到官员都鼓励民众拥有自由的思想。因为自信,他们足够自信,这个政权不会因为有人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就垮台了。

        不要说象武则天那样控制欲操纵欲和权力欲都强到极点的人,就是高宗李治那样性情比较温和的人,都接受不了这种开放自由的意识形态。当权力集中在一人之手时,他最害怕的就是权力的丧失,几乎谁都一样,李世民那样的实在太另类。所以当有人说你这样做不对时,你自然会联想到权力的一点点流失,甚至已经看到了你手中权力被蚕食的景象。这种不安全感无疑会迫使皇帝更为疯狂的揽权,去挤压本身就不独立的司法立法权。中国政治历史上一个很大特点,就是过于倚赖皇帝本人的德行修养,指望每个皇帝都以李世民为榜样,如果你做不到,你就是昏君。这种不讲道理的霸道直接导致明代的灭亡和中国最近几百年的落后。

        不过李治还是很温和的,他没有名目张胆的去破坏,他在任四十年里,仅偶尔越过相权,封了自己人几个官,在当时已经是很了不得,让人吃惊的大事了。他也没有出现干涉司法的现象。

        即使是武则天,也没敢名目张胆的破坏这个制度,而是暗暗往里掺沙子,比如不动声色的把自己人渗透进权力中枢,就是她一手建立的北门学士,后面提到的刘祎之就是这个集团的主要人物。然后在她权力到手后,再不动声色的把他们都干掉。她没有一下子就破坏掉既定规则的做法,显示了她作为一个成熟政治家的老练。她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实现了政治格局高度一元化。唐代的皇权在武则天时代达到了顶峰。晚年时,几乎所有大臣都对她俯首贴耳,没人再敢质疑她的命令,完全成了她的办事员,任由她胡作非为。

        直到李隆基当上皇帝,政治才重新出现清明开放的风气,君主的个人意志终于又让位于制度,敢于监督和制约君权再度成为人们公认的名臣标准。这是因为李隆基青年和中年时代是很开明的。而到了晚年,他同样避免不了昏馈,这个制度在玄宗时代梅开二度后,永久衰败了。所以还是可以看出,制度跟着人走是多么危险。把一个民族的命运维系在皇帝一个人的贤良方正上,实在太脆弱。

        宋代是模仿唐初三省六部制最好的朝代,但仍然不能与李世民时期相比。宋代起,对皇帝命令的封驳权由中书省的中书舍人执行,叫做封还词头。这一宋代特有的封驳方式的出现并非偶然。这一滥觞于唐代的封驳方式,在宋代被确定为中书舍人的职权,是制度自身不断发展的产物。中国自宋代起,出现了强大的士大夫阶层,这个阶层到了明代,与皇帝形成了尖锐的对立。三权演变成为两权,即君权与臣权。由于没有独立的第三方仲裁,这两权斗争之惨烈荒谬,至今令人感慨。崇祯至死不原谅他的大臣。纵观中国历史,君臣关系紧张到这种地步实在罕见。到了清朝,华夏文明灭亡,两权不复存在,倒是没有了争斗,独裁发展到极致。

        如果用满人的标准重新看待汉人政权的政治文化,那么汉人有足够的资格自豪的说,我们一直是十分民主的。因为我们至少是二元政治,比起一元化领导,文明先进的多。现代中国人比较不走运。最近的那个帝制政权,刚好是个比华夏文明落后野蛮好几倍的民族的统治。更可悲的是,当今的政权,刚好继承的就是这个落后的一元化政治体制。国人戏称现在是后金,不是没道理的。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还要继续写吗?有没有想过卖给哪个制片人拍个电视剧?
      • 呵呵,从未想过。我这小说这么强烈的政治倾向怎么可能被拍成影视剧呢。这篇文的主线就是描述以武则天为代表的极权统治对人性的扭曲及压迫,和小人物面对暴政所表现出来的执着。这些都并非国内主管意识形态的人所能接受的。
        • 能不能有一个文案说说大概,从哪个皇子角度来写的,偏小言还是偏政治?永安调也 是写这段历史的,从李宪切入,虽是小言,但那段历史涉入的挺多,也挺好看的。
          • 没有文案。能称的上是男主的只有中宗长子李重润。也只在这几章里出现。最后会写一点李隆基。描写政治斗争,和琴棋书画等当时的文化。其间传插一点言情。全文时间跨度公元697年到706年。
    • <上阳白发人> -(63) 执着
    • <上阳白发人> -(64) 风论
    • <上阳白发人> -(65) 骄奢
    • <上阳白发人> -(66) 叶限
    • <上阳白发人> -(67) 香笺
    • <上阳白发人> -(68) 姻缘
    • <上阳白发人> -(69) 秋扇
    • <上阳白发人> -(70) 拜月
    • <上阳白发人> -(71) 墨宝
    • <上阳白发人> -(72) 悍妇
    • <上阳白发人> -(73) 情挑
    • <上阳白发人> -(74) 斥责
    • <上阳白发人> -(75) 夜语
    • <上阳白发人> -(76) 公平
    • <上阳白发人> -(77) 雅贿
    • <上阳白发人> -(78) 吟咏
    • <上阳白发人> -(79) 眠香
    • <上阳白发人> -(80) 神女
    • <上阳白发人> -(81) 家法
    • <上阳白发人> -(82) 丑闻
    • <上阳白发人> -(83) 和亲
    • <上阳白发人> -(84) 会饮
    • <上阳白发人> -(85) 效颦
    • <上阳白发人> -(86) 呵护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br>他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不语。默默抬起头望月出神,然后转头望向我,双颊带着淡淡绯红,略微羞惭低头笑道:"你,都知道了?"<br>

      我亦微微脸红,轻轻点头问道:"你们...怎么了?"

      他翘了翘双唇,有点不好意思笑道:"其实,也没怎么。就是,我听说她与成器哥互赠礼物,又想到他们,之前也有些接触。"

      我浅笑着:"就为这个?她买那把古刀币时我就在她旁边。她当时就说是送予寿春郡王的。郡王寿辰所有亲朋好友都备了礼品,这不是很平常么?"

      他愈发难为情,淡淡讪笑道:"我也知道。我是有些小题大作了。只是,我独自在这里忙的焦头烂额,他们却在...我问她的时候,她竟一个字都不想解释。难道她不该向我说明么?"说到这里他仍有些动气。

      我哑然失笑道:"大王用那些话质问她,叫她何言以对啊?"

      眉间一缕愤然之色飞快掠过,他扬起下巴诘道:"她既引起我的疑心,就该快些与我解释清楚。竟还公然挑衅,素日那么柔顺的女子,敢是要造反?!"

      我大叹一声提高嗓音道:"她也是世代书香,名门望姓的贵族,身份尊贵众人景仰,家里一般也是父母疼爱视若珍宝。只你一人有自尊么?"

      他扬起头盯住我,月光照着他乌黑如墨的眼,渐渐逝去了怒色,代之以惊讶,疑惑,和一闪而过的惭色。我轻叹一声,淡淡笑道:"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就是两情相悦而又心无芥隙,多少人终其一生,求之不得,"我隐住内心难耐的悲伤,缓缓劝道:"何必把心思,浪费在猜忌当中,徒增将来悔恨哀伤。"

      他望着我,面上逝去傲色,想了想,仍旧小声问道:"她若果然心无贰意,为何无话可说?"

      "妾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得福,为邪还有何望?若使鬼神有知,岂肯听信谗说?万一无知,咒诅何益,妾非但不敢为,亦不屑为。"我歪头笑对她道:"这解释可以么?她无话可说,难道不是和班姬的不屑为之一个道理么?"

      我垂了垂眼帘,淡淡笑道:"大王方才还在高谈阔论不在意女子贞洁,却还对信贞如此苛刻?"

      他腼腆笑道:"可能...因为她和别人不同吧。"

      他目光柔和晶莹,脸上彤色生辉。这一切的一切,妒嫉,猜疑,计较,明明白白提醒着我,这是一个沉浸在热恋里的幸福人。我用尽力气掩藏好汹涌而上的酸楚,静静朝他敛衽下拜:"臣就此拜别,大王保重。"

      就在我转身离开之即,他叫住了我。随后他走入殿阁,片刻后出来,手里捧着一方洁白丝帛。我认得那是他随身携带的手帕,上面墨迹未干,是他刚刚提上的一首七绝:

      惠质不堪逐溧水,
      几翻魂断守渐台。
      青山啼破云淡扫,
      珠阁久闭待君开。

      我呆如木偶,无声落泪。诗中的情意如晴朗天空骤起的闷雷,再次震痛了我早已满是伤痕的心。

      溧水浣沙曰信,独守渐台曰贞。他将饱含的一腔相思揉进心上人的名字里,豪不留情地展现在我面前:"你过几日随圣驾回宫后,请把这个交予她,"他羞怯的笑容溶化在溢出的幸福里,令我不忍直视。"请转告她,改日我自当登门谢罪。"

      我捧过丝帕的手开始细微的颤栗,动了动干涩的唇,我努力牵出一个置身事外的微笑,对上他两潭黑亮双眸,颤声道:"臣...可以问大王一个问题么?"

      他欣然点头,愉悦地等着我发问。

      我神思飘浮,呼吸紧促,双颊涨红。他略微吃惊笑道:"怎么了?想问什么?过了今晚,你我再见的机会可是不多了。"

      我鼓足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沉着,清晰问道:"大王既然与裴娘子相知相爱,为何我离去那晚..."我还是说不下去。

      他扬起一侧剑眉,依然不解道:"怎样?"

      "招我陪侍?!"我提高声音直视他道:"你早已心有所属,为何还要别的女人?!"

      他愕然诧异,蹙眉问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有!"

      他撅起双唇,偏头作疑惑沉思状,又笑看我道:"是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的想法... 当真奇特。"

      我象被抽去了全部气力,颓然垂下头去,无奈自嘲,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代!耳边却又送来他低沉的话语:"其实,那晚是我考虑很久做出的决定。我想留你在我身边,我不想看你挣扎混迹于皇宫大内。"

      "若你只是个寻常宫女,倒也能落个平安。可你不是。你太聪明。不管你多么巧妙掩盖,这种聪慧早晚会让别人发现,然后不可避免地成为他们欲操纵的棋子。你没感觉到么?你随我办这趟差,你已经不知不觉卷入了纷纭的朝政里。我知道你生性淡泊,厌恶争斗。可是这里没有你弃权的选择,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活着。这里的角逐太危险,太残忍。有我们这些七尺男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充当这朝不保夕的棋子,还不够么?"

      "就算你把我收房,我当了你的姬妾,我就不会卷入政局中么?只要在你身边,你以为我会眼看你陷入泥滩,不去替你谋划么?"我凄然笑道。

      他勾唇一笑:"你当了我的女人,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让你涉足政局么?我阿翁的悲剧,我还没看够么?"他凝视着我笑道:"与其看你刀丛中跳舞,我宁愿看你深闺中绣花。虽然对你的智慧来说是个浪费。我这庙里虽比不上皇宫繁华似锦,到底是个宁静栖身之地。我希望身边的女子,都能平安活着,在相夫教子的世俗快乐里活下去,就象裹儿的封号,唯愿安乐。"

      我怔怔看着眼前这令我朝思暮想之人,该死心了。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这一刻让我看的更清楚,这个令我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从未曾爱过我。

      一层薄雾蒙上我双眼,我再次朝他欠身,轻轻施了一礼道:"多谢大王。很抱歉,我辜负了你。"

      他看着我微摇了摇头,苦涩笑道:"没有。这几天我又冷静想了想。你是对的。幸亏你拒绝了我。我其实没有庇护你的能力。如今的形势,我似乎已感到颈上的绳索越套越紧。不管我愿不愿意参与这场角斗,我嫡长的身份已让我成为众失之的。何况..."

      何况还当过几年储君,虽然当时只是个两岁的孩童。只要你沾过那个位子,你永远是两派人士紧盯的对象。拥护你的,用你的名正言顺当自己招兵买马的招牌;反对你的,视你的名正言顺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掉而后快。你永远生活在风口浪尖里,你注定得不到片刻安宁。

      当我把邵王的提帕情诗送到裴洁面前时,她目中猛然张扬出的惊喜,象黑暗中陡然点亮的火焰,久久不能平静。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块珍宝,小心翼翼地把它贴上了自己的胸膛。我带着置身事外般异乎寻常的微笑,安静旁观着她的幸福,仿佛是在欣赏一幅于己无关的精美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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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的诗是我编的。凑合看吧。现代人已经做不了古诗了。发音不同所以解决不了"十三元"压韵的问题。

      溧水浣沙最早记录于《史记》,后收录于《列女传》。伍子胥被楚王追杀,逃到溧水,向浣沙女乞食,浣沙女给了他食物。他嘱咐浣沙女不要对追兵说出他的行踪,浣沙女答应了。伍子胥又接连叮嘱了好几次,浣沙女烦了,说我一个女人给男人东西吃,已经越礼了,我已经答应你的话,你还不放心,说明你不信任我,我既没有礼,也失去了信,活着有什么意思,就投水自杀了。后人用这个典故表示信任和贞洁。渐台守约,表达同样的意思。参见《列女传·楚昭贞姜》。周楚昭王夫人贞姜,齐国国君女儿,楚昭王出游,留贞姜在渐台上,并和她约定:假使我来叫你,定有信符。结果江里发大水了。楚昭王就差人去接贞姜,可是忘了带信符。贞姜不肯走。非要来人去取信符。她说她知道出去必定活命,可是不能违背约定去求活。那还不如死的好。派去接她的人只好又去取符,回来一看贞姜已溺死。因为他是守信死的,楚昭王给她的谥号叫"贞"。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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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每天都追着看, 今天更新两章,谢谢, 比某些穿越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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