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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如果来日方长(四) +9

    看到老梁的反应,巴沙医生见怪不怪地又轻描淡写地安慰老梁:“不用担心,结肠癌是治愈率最高的癌症。我已经把你介绍给了陈医生,他会在一周左右收到我们的血液检查报告和活检报告。“

    老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巴沙医生继续说:“陈医生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大夫,会尽快安排你做手术,你在家等电话吧。“

    梁太英语不好,只要是英语对话的场合,又恰好有老梁在身边,她一般不会开口。如果她实在憋不住想提问了,也是拉拉老梁的衣角小声让丈夫帮忙翻译。

    这次梁太顾不上了,隔着丈夫,她伸出头,用她蹩脚的英文对着黑头发的巴沙大声反问:

    “你确信(是癌症)吗?你还没有得到报告呀!”

    巴沙医生微笑了一下,自信地近乎反击地说:“不是百分之百,但百分之九十九是癌症。“

    梁太不做声了。

    巴沙觉得老梁和梁太也是香港人。他顿了一下,接着说: “ 陈医生来自香港,会说粤语。“

    看老梁和梁太还是没有说话。医生维持着微笑,接对老梁和梁太解释了一大堆医学术语。两人听的一头雾水。一贯自以为礼貌的像个真正的加拿大人的老梁,这次他忘记对医生和护士说谢谢,转身出了诊所。梁太紧跟其后。路过前台,那个说港普的女人立起身,对着老梁和太太说了什么,但老梁一句也没听进去。

    梁太开车带着老梁回家,一上车两人都闭上了嘴。老梁想,原来电影上对病人隐瞒癌症病情都是假的、原来癌症是不需要再三诊断的、原来人生就他妈这么容易地被摧毁。老梁这次彻底晕菜了。车子就这样像是在电影默片里的场景一样,摇摇晃晃地行驶一阵子。梁太突然记起来,丈夫因为做这个该死的肠镜,已经一天半没有吃东西了,于是她先开了口。

    梁太强颜欢笑地问:“午饭想吃点什么,我请你。”

    梁太的声音因为不自然而变得高频。

    老梁被这刺耳的声音吓了一条,木然地回答:“烩面。”

    烩面是老梁家乡的特有食物,老梁突然觉得自己想老家了,于是泪就几乎涌出眼眶,他硬是又憋了回去。老梁后来想,要是她坐在身边,我一定会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

    到了两人常去的烩面馆,老梁要了大碗烩面,梁太要了小碗烩面。

    边吃梁太边劝老梁:“报告还没出来,医生就这么武断,说不定也可能是误珍呢?”

    老梁不吭声。

    梁太接着说:“这几天,我看了不少大肠癌的视频和文章。你一个月前还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就是现在身体也不是没有什么不适应嘛。再说你平时爱跑爱玩,肯定没事的。“

    见丈夫只顾闷头往嘴里塞面条,也不答话。梁太接着说:“就是得了,也一定是初期,不会有大问题。”梁太避免用癌症这个词。

    老梁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头说:“别担心,我没事的。“

    梁太不清楚,这个没事,是只得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其实老梁心里觉得有天大的事发生了。

    故事闪回到在老梁两口到卡尔加里的第一天,午休前,老梁站在辉子家一间地下室的窗前,眺望远处市中心,那些隐隐约约的高楼大厦似是海市蜃楼,飘飘忽忽。老梁想着是不是他那个红颜也站此时在这片高楼某个房间的窗前。老梁猜对了。现在物理学认为意识也是物质,所以感情纠缠有时候似乎就是量子纠缠。当一个人疯狂地想另一个人的时候,另一个人往往也会有反应。老梁的那个红颜那个时候真的是如此,她抱着臂膀,看着窗外,目中茫然,没有焦距。她也在想某个人,不, 是三个。除了老梁,还有其他两个。

    这个红颜的名字叫芝诺,英文名Evelyn,来自香港,自小在多伦多长大。芝诺,36岁,属龙,今年是她的本命年,比老梁小二十多岁。起先芝诺是梁太的朋友,继而成为老梁家的朋友。自从芝诺离婚成为单身母亲后,梁太把和芝诺的关系定位,改回到以前的个人朋友而不是家庭朋友。当然交往也从两家的互动改回到两人之间的来往。梁太察觉到芝诺对老梁有着致命的吸引,所以她要替老梁避嫌。没想到的是,命运偏偏让芝诺和老梁有若干机会发展成了墙里墙外。

    老梁和芝诺相处的两年多来,并没有让老梁觉得两人有代沟。一是老梁一直觉得自己刚步入中年,心态相当年轻;二是芝诺确实是那种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她个头中等,打扮中性洒脱;略黑但光滑的皮肤从来不涂脂抹粉;她喜怒不形于色;虽然纳言,但老梁的任何话题,芝诺都可以附和几句。这些都让她在老梁的眼里失去了年龄感。在床上,老梁觉得她是个二十出头的而小姑娘;一起逛街,老梁又觉得芝诺有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兴致勃勃。喝酒聊天,老梁听着她的故事,觉得她有五六十岁的女人才有的成熟和丰富。老梁以为这样的女人是他的理想爱人。其实,这样的女人也是大多数中老年男人的梦中情人。

    故事再回到老梁去做肠胃镜检查的那天早上。老梁起的很早,一起床,就看到芝诺在Whatsapp上发来消息:“ Good morning! Good luck for today! You will be good. If you need anything let me know!“

    老梁回她说谢谢。当然也用的是英文。芝诺的父母来自香港。她虽然听得懂并且也可以说一点粤语,但普通话却说的磕磕巴巴,更是看不懂也不会写中文。

    老梁说:“我很害怕,怕真的查出癌症。“

    芝诺:“别担心,你的生活那么自律,一定没事的。”

    老梁说:“你记得吗?我之前说过,如果失去你,我不如死了算了。”

    芝诺:“别,安和孩子们那么爱你,还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 昨天你还说缇娜…“

    安是梁太的英文名字, 缇娜是另一个和老梁走的比较近的女人。

    老梁不等她说完就抢过话来:“别人都不重要,你是我生命意义的全部。自从我们分手,我不断地祈求老天收了我,这次应验了呀。“ 说到最后,成了怨妇的语气。

    不等老梁说完,芝诺挂断了电话。后来,她解释说要那天不是在家办公,而是要赶着去公司上班。老梁当然不信。

    两人相处了两年多,老梁以为他们俩不单单是情人,还是朋友、兄妹和知己。老梁曾经对芝诺说,她才是他的初恋。芝诺当时就笑了,问安呢?老梁说,我和安从来没有过这么浓烈的过去,和安结婚是完成人生的任务。是的,即将步入老年的梁全周,在同龄的男人荷尔蒙急剧减少,同时遭受着中年危机的时候,他竟然被这个女人刺激出如此浓厚的多巴胺,老梁觉得他人生第一次有了爱情。

    老梁难道和妻子真的没有相爱过吗?答案是否定的。爱情是有时效性的,当爱情双方过了激情的阶段,关系一定会渐渐平淡,然后就是长时间的磨合。

    两千多年前的一个日子。柏拉图问师傅苏格拉底:“师傅,什么是爱情?”

    苏格拉底:“在你前面的是什么啊?”柏拉图答:“一片金黄的麦田。”苏格拉底:“你去那里找一根你最喜欢的麦穗给我!”柏拉图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进麦田,找到一个他喜欢的麦穗,可是发现前面有更好的麦穗,麦粒更为饱满。于是丢掉手中的,拾起前方的。很快又发现一根更好的,麦粒更为饱满的麦穗。于是继续丢掉手中的,拾起前方的~~~就这样拾起,丢掉,再拾起,再丢掉~~~来到了麦田尽头的柏拉图手中居然空空如也地回到了老师的身边。苏格拉底:“你为什么没有捡到你最喜欢的麦穗呢?”柏拉图答:“因为我总是看到前面有更好的,有我更喜欢的!”苏格拉底:“对,这就是爱情!”

    等到柏拉图成为师傅,一天徒弟亚里士多德问:“师傅,什么是婚姻?”

    柏拉图回答:“在你前面的是什么?”亚里士多德:“是一片金黄的麦田!”柏拉图回答:“你去那里找一根你最喜欢的麦穗给我!”亚里士多德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进麦田。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根漂亮而饱满的麦穗来见老师柏拉图。柏拉图问道:“这是你最喜欢的?”亚里士多德:“是的,这是我最喜欢的!”柏拉图问道:“你不觉得前面会有比这根更好的麦穗吗?”亚里士多德:“我知道!可是这根是我最喜欢的!我只要找到我最喜欢的就可以了,不需要最好的!”柏拉图回答:“对,这就是婚姻!

    中世纪欧洲随着基督教广泛传播,开始奉行一夫一妻制。世界和社会一样,谁有钱谁定标准。随着西方经济的崛起,忠诚于婚姻成为整个世界的道德标准,然后进一步渗透于爱情伦理中。再加上把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师徒三人对话对婚姻爱情的诠释作为安慰,大多数人克制住了人类动物性的本能,而选择了对婚姻的忠诚。

    不幸的是,老梁和芝诺之间产生的多巴胺泛滥成灾,以至于让他彻底忘记了三十多年前他和梁太一样有浓情蜜意。人是善忘的。

    几个月前,芝诺提出分手后,老梁痛不欲生。年近六十岁的他,觉得余生了无生趣,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但自杀,老梁肯定做不出来。老梁想,如果自杀,他太太和孩子会遭受多少的耻辱和责难呀。他的学生、同事和朋友会怎么龌龊地想他。有时老梁也想,人都死了,活着的如何想,和他妈的我有什么关系。但老梁还是一万个做不到。他不是极度自私的人,他是讲究脸面的人,所谓死要面子,他一定不会一走了之,留下无尽的屈辱和痛苦给他周围的亲人朋友。老梁有时想如果自己遇到意外,比如车祸,会不会既结束了这致命的感情煎熬,又给其他人有了合理的离世的理由。那些日子,老梁暗暗祈祷这样的事情发生。今天上午,这样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老梁想这是报应。

    和老婆吃完烩面,两人回到家,老梁就躲了进卫生间,他急切地想和芝诺联系。老梁打开Whatsapp,于飞快地敲下:

    “The result is very very bad as I thought and the doctor firmly told me it is cancer and I have to do surgery within a couple of weeks。“

    见芝诺没有回,老梁接着敲:”Sorry to tell you that bad news.”

    老梁知道每个工作日的这个时候,芝诺都有一个在线的会议。往往会议的这一个小时是她最有空的时候。果真,不一会,她就回了消息:“Oh no good!”

    接着她问:“What cancer? When will you do it?“

    老梁:“Colorectal cancer, on the left. I don’t know yet. Waiting the doctor’s call.”

    芝诺表达同情:“So sorry to hear that.”

    接着她说:“Don’t worry! My aunt and grandpa has colorectal cancer and after the surgery. They are good! Hope everything is well. Keep me posted.”

    老梁说谢谢。通完话,老梁心里好受了许多。

    这天晚上老梁几乎没睡,一直在看有关大肠癌的视频和网文。视频上说,如果大肠癌发生在左侧,又十分接近出口处,就很可能要做人肠造口,也就是人造肛门。老梁记得当时巴沙医生指的是自己肚子左边。但又看到视频说,如果靠近肛门发生癌变,会大便带血,而且鲜红。老梁从来没有过大便出血呀,于是他又抱有一丝侥幸。就这样,一夜情绪起起伏伏地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不到八点,老梁的电话响了。老梁接过话筒。

    “Good early morning,I am doctor Chan“是癌症专科医生陈医生的电话。

    老梁马上提起了精神说:“Good morning“ 然后问陈医生会不会说普通话。陈医生说,对不起,他只会说粤语。老梁说好吧。于是陈医生约了老梁当日晚上六点半去他的诊所,讨论一下手术的事情。老梁又一次感受到加拿大医疗系统的高效率。

    上午老梁有课。出门开车去学校。他一上车,就给芝诺打了电话。老梁记得昨天早上,芝诺在Whatsapp上说:“If you need anything let me know!“。老梁信以为真,想芝诺虽然不会看中文,但能听得懂也能说粤语,陈医生只会说中文里的粤语,正好可以让芝诺给自己当翻译。当然这是老梁的借口。老梁爱这个女人,就像让她见证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只要她接收,老梁要把自己统统给她。

    芝诺听到老梁的请求,稍微犹豫了一下说:“今天是孩子幼儿园的家长日,下午我必须去一趟。”

    芝诺的两个年幼的孩子在蒙特梭利幼儿园上大班。平时孩子住在外公外婆位于阿贾克斯的家里。老梁虽然没有觉得芝诺这是借口,但还是感觉一丝不快。老梁想自己是得了癌症的人,你难道不能来陪我一下吗?

    芝诺见老梁不吱声,继续说:“就是我去了,我还是要把粤语翻译回英语给你呀,这和医生直接和你用英语沟通不一样吗?”

    老梁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感到自己的伎俩被识破,有些恼羞成怒,但又不好发作地说:“也是。”

    他继而解释道:“其实我很害怕,就想让你在我身边。”

    老梁又说:“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期望我死的时候,你能握着我的手,为我祈祷,送我去天堂或是地狱。” 老梁和芝诺都是基督徒。

    芝诺说:“我有个电话进来,回头我打电话给你。”

    那天晚上和医生见面,老梁是在太太的陪同下一起去的诊所。

    (待续)

    我的博客《零度左右》也有更新:

    • 好看。静等下篇 +1
      • 重大失误,忘记交代为什么女主从卡尔加里到多伦多了,只有在博客里改了,不好意思
    • 👏,有第“四”了,加了星星🌟,😁。原来老梁那么受欢迎,还不止一个红颜知己。不过,他最爱的还是芝诺。
      你还重温了一下,关于爱情的描述,很适当的一段引用。最后,还是希望老梁没事。
      • 哈哈,都是虚构的 +1
        •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寥寥几笔白描的这个芝诺,还挺像我很早以前的一个同事。不过我们那个光滑略黑且洒脱的女同事,倒是真让大20岁的老研究员离了婚,一起去了南方都市,一段佳话
            • 其实很悲剧
            • 哦,这个也是一个生活的传奇故事啊😂,爱情大于一切。。。但,他们为啥要离开本来的城市?可能也不想很多的朋友或者亲戚们知道这件事情吧。
              • 局部有些雷同的故事嘛。他们的朋友同事都知道了,而我们那个单位是小三线,就是离大城市不远的山村里,自己像一个独立的城市,他们不离开实在是不好呆
                女孩本来是我们同研究室同事的女朋友,这男孩帅而单纯,比较平淡的人。女孩在另一个研究室,所在课题组的老研究员老李是个学术牛人兼文艺达人,于是她爱上了老李。而老李就像机械手作品里的老梁一样,找到了真爱,而他大胆地拥抱了真爱,得成正果😁。他们后来去了深圳大学,老李事业上更有进步,还做了系主任,早已退休,现在大概八十出头了。他们走后多年,我们那小江湖里人们一直没有忘记,不时和新人讲前辈的故事
                • 😁😁,你写的这个事实的故事也很吸引,不过,就是难为了老李的原配妻子和孩子们啊……他自己就去找真爱😂,完全不顾他们的感受了。 +1
                  • 是的,对原配和孩子肯定是不好的。老李的原配一直没再婚,女儿后来立业成家到还不错。单位里故事很多,更多的是没离开原配的,但似乎都看起来都狗血,还不如成了正果的 +1
          • 没有雷同
            • 那就好
              • haha
    • 好看。请继续! +3
      • 谢谢🙏
    • 如果来日方长(五) +5

      癌症专科诊所离老梁家不远。也许和老梁当了几十年高中教师有关,他是个非常守时和计划周全的人。陈医生约在六点半会诊,老梁计划提前半小时到。五点四十分,老梁开车带着梁太离开了家,二十分钟左右到了诊所。老梁看了看表,差两分六点,觉得时间正好。诊所在一个大楼里。说是大楼,其实也就四层高,坐落在一个广场内。在加拿大,把这种建筑叫做医疗大楼(Medial Building)。里面有很多各种诊所以及和医药有关的店铺,比如药店化验室等。

      广场在两条主要街道十字路口的西北角,中间是个停车场,除了紧挨着十字路口的这座医疗大楼,临着马路的两面没有任何建筑,而靠里的两面,则全是餐饮店铺。除了一家加拿大特有的咖啡连锁店Tim Hortons(国内叫天好咖啡) 外,其余的几乎全是中餐馆。有卖包子的,有卖东北烧烤的,有卖越南汤粉。期间还有一家足疗店。老梁心想,这里到底是中国人聚集的士嘉堡呀。

      陈医生的诊所在四楼。老梁在梁太的陪同下,乘电梯上了四楼。四楼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加拿大的办公时间是早九晚五,现在正是多伦多最冷的季节。这个时候,过了五点,别说办公楼,就是最繁忙的商业街,行人也都渐渐稀少。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大楼安静下来是理所当然的。

      按照电梯口的指示,两人往门诊处走去。拐过一个弯,前面一片光亮,光亮处还站在三五个人。老梁想这里肯定是陈医生的诊所了。诊所的门是开着的,门里门外都是候诊的病人。门外四个,门里七个。门外其中的三个人应该是一家,两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年夫妇和他们二十多岁的女儿。他们在用极小的声音聊天。说的不是粤语,也不是英语,仔细听像是上海话。父母亲站着,看起来身体蛮好,但女孩却蹲着,面色憔悴,相必癌症病人是这个女孩儿。老梁心里一紧,心想这么如花的年纪就得了癌症么。另一个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高高瘦瘦,头发几乎掉光,但却不是光头,剩下的几根发黄的头发,软软地贴着头皮。他白皙的脸上和衬衣领口处露出的脖颈,有几处潮红的斑点。斑点大小不一,形状也各异。老梁倒抽一口凉气,揣摩这秃头这斑点,可能就是做化疗的结果。

      老梁来到小小的一个窗口立住,拿出他的健康卡,递给窗口里面的中年女护士。护士满脸严肃、忙忙叨叨正在整理病例。她接过健康卡,迅速在电脑里找到老梁的名字,用键盘敲了几下算是登记了。老梁问,要等多长时间。女子用英语回答,今天人多,至少一个小时左右。在加拿大候诊,无论是家庭医生还是专科医生的诊所,甚至连医院的急诊,候诊等上个把小时是非常普遍的。老梁对护士说,那我们过一个小时再来吧。女子说好的。但提醒老梁说,这个医疗大楼七点以后大门就关了,届时只出不进。所以一定要七点之前回来。

      老梁和梁太在广场胡乱找了个小餐馆,吃了一顿这一生最惴惴不安的晚饭。等他们再回来,诊所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子先进去,几分钟就拿着药单出来了。然后轮到一家三口也进去,很快也出来了,而且三人变得有说有笑了。小小的候诊厅里只剩下老梁和梁太。只听陈医生在里面用英文大声喊:梁权周。

      老梁循着声音径直走进一个会诊室,梁太跟着进去。这是老梁第一次见到陈医生。

      陈医生看起来比老梁大不了多少,个子中等,不胖不瘦,精神矍铄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他见老梁过来,把手远远地伸出来。老梁以为陈医生要和他握手,就也把手伸了过去。但陈医生没有去握手,而是指了指眼前的一张椅子对老梁用英文说:“梁先生吧?请坐。“

      老梁用呵呵的笑声掩盖了一下尴尬说:“终于见到陈医生了。“

      陈医生也笑了,问:”今天早上这么早打电话给你,不会让你觉得吃惊吧?“

      老梁赶紧说:“没有没有,我每天都起的比较早。“

      其实老梁早上接到电话时,非常慌张。他在等那个电话,但又怕那个电话,但没想到这么早就接到了。但此刻,老梁见到了医生,似乎心里的负担轻松了一些。

      在描写苦逼中年时,张爱玲这样说:“中年以后的男人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此时把这句话套在梁权周这个身患癌症的中老年人的身上,非常贴切。见到陈医生之前,他几乎绝望,本来就是事业上已经止步,家庭里又得不到温情,和芝诺的爱情更看不到将来,偏偏此时此刻,他又被诊断出癌症。他觉得自己像坠落入一个无尽头的黑洞,而且速度越来越快。陈医生伸出的那只手,像是轻轻托了一下老梁那个沉重的肉体,让他有了片刻的缓冲。老梁后来想,人这一生,四种人辅助你完成生命的旅程。幼年时,父母给了你躯体,抚养你成人;年轻时,老师或是导师或是书本或是宗教,给了你完整的灵魂;成年时,爱人给了你欲望的归属;而当你年迈或是生病时,医生搀扶你缓慢走进死亡的门坎。

      陈医生是个有经验的大肠癌专科医生,他并没有很快和老梁讨论手术的事情。而是问老梁的工作,爱好。听老梁说他跑马拉松玩户外,陈医生就这个话题问了老梁很多这方面的情况。现今时代,长跑、健身和户外几乎快成了中国中产阶级的新信仰。特别是对于中老年自以为中产的那批人,他们爱情、事业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又不屑于老一辈的广场舞,于是跑马拉松、健身房撸铁和背包户外徒步成了他们展现他们可怜虚荣心的另一个战场。好在这三种活动花钱不多,又不像广场舞那样对家庭或社会带来困扰,有时还会让家庭从他的“教诲”中挣脱出来,于是这三种运动深受他们老伴和儿女的支持。

      老梁自然就是这种中年中产。听陈医生这么问,自然就打开了话题,什么波士顿马拉松,什么WCT、TMB,什么BQ等等。聊了十几分钟,陈医生见老梁情绪松弛下来,就开始讲手术的事情。

      陈医生说:“我每周二和周五做手术,地点是士嘉堡百年医院。”

      老梁:“今天周四,下周二是不是太紧了?下周五吧。“

      陈医生笑了:“做之前,我还需要得到你的活检报告,而且你需要做一个CT扫描。”

      然后陈医生解释说,所有活检报告都是新宁(Sunnybrook)健康科学中心的化验室出的,你的活检样本昨天送了过去,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可以得到。另外我明天马上联系医院给你安排CT 扫描。

      梁太此时插嘴,磕磕巴巴用英语对陈医生说:“报告没有出来,但昨天那个医生就说是癌症,会不会不是呀?”

      陈医生扭过头看着站在另一侧的梁太说:“嗯,原则上,不能说已经确诊是癌症。“

      老梁听那个“嗯“拉了很长,就知道癌症是肯定的。

      陈医生又接着给老梁两口解释说,大肠癌分五级,零级大肠癌,肿瘤比较小,侵犯部位非常有限,大部分会在做肠镜的时候顺便切除。一级是癌细胞还在肠壁的外层,做手术切除长有癌症的那段大肠,不需要进一步的治疗。二级则看癌细胞侵蚀到了大肠外层,除了切除,可能还需要三到六个月的化疗。三级的癌细胞突破了大肠外层,进入腹腔并感染了淋巴。这不仅需要切除,而且要做更长和更深入的化疗。第四期嘛,就麻烦了,癌细胞扩散到内脏其他器官,特别容易感染的就是肝和肺。第四期,就不能马上做手术了,需要化疗一段时间,看看癌细胞被控制的怎么样再确定能不能手术。

      这些知识老梁其实这两天在油管上已经知道了很多。他现在想知道的是他的肿瘤有多少机会是四期。因为他知道大肠癌四期,就是末期,成活率只有两三成,即使存活也会被无休无止的手术和化疗折腾到半死。陈医生谨慎地对老梁说,不好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你的肿瘤在右边的升结肠部位,大小大约是五厘米左右。

      老梁问:“不是左边吗?“

      梁太对着老梁用中文说:“是右边,我给你说了无数次,你就是不信。昨天医生明明指的是右边呀!“

      老梁没有回怼梁太,昨天他明明听到巴沙医生说的是左边。关于是不是指的右边他记不得了。老梁又问:“我的肿瘤是不是很大?“

      这次陈医生没有回答。他说,癌症级别和肿瘤大小没有绝对的关系。

      没有确定癌症的期数,就像是还没有被判死刑,按说老梁更加会忧心忡忡。但见了陈医生,似乎像是在命运湍急的河流中捞到了救命的稻草。从医生那里回来,老梁情绪被安抚了许多,晚上早早地上了床。也许因为昨夜几乎一夜没睡,老梁这一觉睡得挺踏实。

      第二天一早,按惯例,老梁四点就醒了。他打开手机,先看Whatsapp, 芝诺昨晚最后在线时间是十点十三分。老梁觉得她已经和Robin同居了。但老梁一直也不敢问,免得给自己心里添堵。躺在床上老梁无聊地翻看Instagram。最近Ig总是给老梁推送英语鸡汤。这一条是Usher的一个短视频。这个黑人歌手解释什么是爱,他说: Love is sacrifice, is pain, is patience, is sharing, is honesty, is integral, is unwavering. And more than anything is patience. (爱是牺牲、爱是痛苦、爱是耐心、爱是分享、爱是忠诚、爱是唯一,爱是坚定。最重要的一点是耐心)

      老梁联想起昨天和芝诺聊天。芝诺说她本来不喜欢男人,特别是老男人,老梁当时就笑了。但芝诺没有笑,说她和老梁在一起是 sacrifice(牺牲)。 此时老梁突然觉得顿悟或是感动了些什么,于是就给芝诺把这个短视频发过去,然后说: “Sacrifice!? Suddenly I understand you somehow. Thank you my little sister! “ (牺牲?!,突然我好像明白了,谢谢你,妹妹!)

      他接着继续:“I owe you not only in our last life but also in my current life. And I have to return it to you in my next life. “ ( 我不仅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也欠,我不得不在下辈子来还你。)

      然后老梁想到三生三世这个词。他到Google上去查,原来来源于一个魔幻情爱烂俗的小说,后来拍成的电视剧。但往生今生来生、往世今世来世却是佛教里的轮回报应之说。当今用来比喻爱情的长久和浓烈,似乎一生一世都不够了,要用三生三世,生生世世来加重那点鸡巴上的事情,真的是万般的庸俗。但此时老梁对芝诺的那种感情,还真的只能用这种烂俗的词形容。老梁也不顾两人都是基督徒的事实,用很佛教的用词,又给芝诺发了一条信息:“The so-called past, present and next lives, three deaths and three lives. (所谓往事今生来世,三生三世。)“

      而此时的芝诺正和Robin相拥而眠。就在那张大床上,那张老梁曾经以为是他和芝诺的大床。

      我的博客《零度左右》也有连载:

      • 👍
        • 谢谢
        • 谢谢🙏
      • 一口气看到这里
        • Wow, 谢谢。大约还有五集
      • 有第五啦?又藏在里面。我是看“导读”才发现了它。不过,原来是可以把它“拎”出来,进导读的👍……

        这个老梁,😂,都病成这样子了,还很有心思和心事重重地想着“第二世”和“第三世”,要和芝诺再续情缘。这让我想起那部电视剧《情逆三世缘》,也是穿越了几个朝代和时空的爱情故事。

        不过,所谓的“三世情缘”,要求很高。

        1、 要他们出生/转世的时间要在同一时空

        2,要“双方”都有对上一世残余的记忆。要不然,如果一个“记得”前世,两一个却“忘记”了前世,那么“记得”的那个会更加痛苦😣……

        我猜,老梁一心想着,要“记得”来续缘,但是,芝诺却不是那么想的。

        • 哈哈
      • 啥时冒出来个睡芝诺的罗兵,前面提到了吗?真替老梁心里气闷😄 +1
        • 慢慢看,会有很多意想不到
      • 纯属虚构还是自身经历改编啊?
        • 11哥也写写吧,自身经历加上虚构(通常可组合进生活里别人的经历)就最好了
          • 喜欢看大家的故事。原本生活都比小说更狗血,只是当事人当时以为都是理所当然
          • 上次在情爱版里老兄的话里好像也有类似的情感经历,是不是也和大家分享分享🙂
            • 老兄还是劳兄?
              • 劳兄
        • 一半一半吧,两条线,主线几乎是真实的。
          • 我琢磨着也有真实一面在里面,有相似的经历,也有相似的痛苦。挺好玩的,当时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能够拥有这唯一的感情经历,却没想到有这种幸运的其实都差不多。
            • 想写一下死亡和情欲(爱?)的关系,
              所以搞了两条线穿插着些。死亡这部分比较好下手,但情欲方面却很难表达。真实直白的写,就容易写成黄色小说;含蓄抽象的写,就可能写成琼瑶式的无耻美化。左右为难呀,于是就写成了这样的不伦不类。不过,通过写作,咱也算是思考过人生了。
              • 那在于描述的口气。我觉得王小波的口气流氓而不黄,贾平凹就很黄
                • 哈哈
    • 如果来日方长(六) +3

      老梁坐在床上,给芝诺发完那段关于三生三世的酸文,呆呆想着芝诺的身体。突然手机嘟地一声,老梁低头看了一下,是国内老同学发的一条消息,说除夕快乐。老梁知道这是群发的消息,但也提醒了老梁,今天是龙年的大年三十儿。

      此时多伦多的时间,是凌晨刚过五点,老梁想,北京时间是晚上六点,该是吃除夕饺子的时候了。于是他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在父母的老屋和爸妈一起包饺子、贴春联、看春晚的情景。那时兄弟姐妹们都已成了家,老梁也刚刚结婚一年多。姐妹们当然在各自的婆家过除夕和初一。嫂子呢,是她家里的独苗,嫂子父亲已去世,只剩下一个老娘。于是老梁的哥哥只有两头跑,但最终还是会被丈母娘圈住在他自己的家里。于是老屋里,那会儿只有老梁会和爸妈一起过除夕和大年。

      老梁太太呢?那时候她在大阪。老梁结婚不久,梁太就得到一个去日本研修的名额。在国内学了半年日语之后就去了日本的东京。一年后研修结束,梁太没有回国,而是去了大阪的关西大学读研。研究生毕业又回到东京工作。梁太这一去就是八年,两人过起了异地婚姻。一年之中,两人只会团圆两三个星期。一年梁太回国,下一年老梁去日本。虽然,老梁也试图去日本留学,但终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成。刚开始的两三年,中日两地的分居让年轻的老梁和梁太觉得挺浪漫,那时还没有电子邮件更没有微信,平时联系方式只有写信和长途电话。长途电话很贵,写信相对便宜的多。于是老梁和梁太之间的家信就有了上百封之多。老梁记得上大学那会儿,看小说《高山下的花环》,排长靳开来形容两地分居的军婚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老梁觉得这句话特别色情。这时候老梁才体会到那种思念的苦涩和欲望的煎熬。

      梁太往往会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给老梁父母的老屋打个电话拜年。那是八十年代出,还没有手机,座机也只有少数的家里才有。老梁所在的学校,有两部电话,传达室一部和校办公室一部。过年学校放假,校园里没人,老梁也就没有可能接着梁太的电话。老梁父亲是厂里的领导,家里安了一部电话,是他们厂里内部电话的一个分机。所以除夕之夜,老梁便在父母的老屋守夜,一是陪爸妈过年,二是等初一老婆打来电话。

      老梁慢慢地忆起,那夜,在父母的那个单元里,老梁和父母坐在小桌前,边包饺子边说些闲话。外边零星的鞭炮声,电视机里刺耳的锣鼓喧天,还有春晚主持人扯着嗓子佯装喜庆的腔调,衬托出这老屋更加的寂寞和冷清。

      老梁想今天也是除夕,国内已经万家灯火、鞭炮齐鸣。自己远离家乡二十多年,父母已不在人世,现今一人孤衾冷被地独坐床头,整日地等待着死亡的判决。老梁可怜自己,不觉潸然泪下。此刻,老梁自己的家里非常安静,梁太在另一处屋子的卧室里酣睡。是的,老梁和梁太不仅分居,而且是在两个不同的独立屋里居住,两个房子相距不远。孩子们都在外地上学工作。老梁想,芝诺也还在睡梦里吗?于是就想起,两三年来他和芝诺相拥而眠的那些夜晚和清晨。想她的体温、她的慵懒、她的睡眼惺忪,以及枕在他臂弯里的脖颈和散落下来的柔软长发。然后另一个画面突然出现在老梁的脑海,他想驱赶这画面,但越是驱赶,那场景就越清晰。那是芝诺和另一个人在床上缠绵。他不想提那个人的名字,那怕是在自己的心思里。他不要让自己放任地去勾勒出芝诺和这个仇人的亲密情景,那画面会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老梁心里一下一下地慢慢地割出血来。老梁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绞痛和令人恐惧的孤独,他想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老梁哽咽了。

      泪流了,心里就好受了一些,老梁决定去了健身房。今天过大年,他特意穿了红背心和红短裤和红色跑鞋。老梁不迷信,但他还是觉得红色可以把自己的丧气压一压。在健身房练完腿,老梁赶紧洗了澡换上西装赶去上课。下课后用手机拍了他引以自豪的板书,给芝诺发过去。芝诺很快回了短信说Great。老梁有发短信说今天除夕,早点回家。当然是用英文说的。

      芝诺问:“You will have dinner with your family tonight right? (你今晚要和你的家人一起吃晚饭吗?)“

      然后又说她今晚要去他父母那里。

      老梁说:“Good! Say ‘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to your parents and kiss our kids for me.(很好,记得代我对你的父母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代我亲亲我们的孩子们) “

      过了五分钟芝诺回老梁说:“ I will.(我会的)“

      老梁今天早早离开学校,下午两点开车到梁太所住的房子,这里是老梁家主要的住所,孩子们回来都住在这里。除非晚上有应酬,老梁每天要过来和妻子一起吃晚餐,然后遛狗。今天除夕,老梁想着要准备年夜饭,于是早早就回了家。但梁太却改变了主意,说今天不做年夜饭了,老梁心里突然一下子空了起来,早上起床那会儿的孤独感又涌上心头。老梁怨气就冲到嘴边,他想对梁太抱怨,说孩子不在家,就不过年了?我难道就这么无足轻重吗?但话到喉咙口,老梁憋了回去。梁太这两天心里也烦。过年儿女都不回来,老公又患了不知死活的癌症,连家里的狗一条腿也瘸了。梁太五点半约了宠物医院的医生。梁太让老梁一起去,老梁答应了。在家没事,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到了快五点,梁太把老梁叫醒,她又改了主意,说医生取消了预约。老梁想大过年的,那宠物医生怕也是中国人吧。梁太说,她也没有心情做饭,让老梁自己回到他的住处随便搞点吃的得了。

      于是老梁开车往自己的住处去,刚把车停在车道上,芝诺打来了电话。老梁正窝着一肚子火气,接到所爱的人的电话,心头的火气一下子熄灭了。老梁很开心,芝诺竟然主动打电话给自己,而且还是在除夕之夜。其实虽然天快黑了,但还不算是夜晚,顶多是黄昏。老梁一高兴,就忘了他和芝诺已经分手若干次。从第一次正式提出分手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

      于是老梁就自以为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以前,说:今晚我们聚一聚吧?

      芝诺:“不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老梁:“留在你母亲那里,跨年?“

      芝诺支支吾吾的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老梁知道芝诺是个香蕉人,外黄里白,不会把春节看的很重,更不会熬夜跨中国的新年除夕。按她以往的性格,从来不会犹豫说“不“,但这次她却没说”不“也没说”是”,老梁想,自己的这个问题对于芝诺就是一半“是”一半“不”。如果今晚她不在母亲那里过夜,就是要熬夜过中国新年喽。和谁?还有谁呢?一定是Robin。老梁知道Robin也是大陆来的。

      老梁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今晚你要和那个人在一起?”

      芝诺沉默了两秒,似是鼓足勇气小声地说:“Yeeeees“。

      老梁醋意大发说:“我们在一起的三个中国春节,你甚至都避着我不见。“

      芝诺口气也带着气:“你是结婚的呀。“

      只这一句,让老梁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没有资格生气。Robin也是结婚的,但为了追求芝诺,已经提出离婚并分居了。其实老梁和芝诺这两三年里从来没吵过架,红过脸。甚至当老梁知道Robin疯狂追求芝诺时,也没生气。那时他想这么美好的女子,谁人不想要呢?老梁甚至还出主意给芝诺如何拒绝Robin。

      老梁恳求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离婚。“

      芝诺连忙说:“Nonono, you are my brother and my best friends forever. (别别别,你是我哥哥,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老梁:“I don’t want to be. I want you coming back! )我不想当你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回到我身边。)”

      芝诺听老梁的口气激动起来,就转移了话题,问老梁身体情况啦,手术安排有消息没有啦。

      老梁心里十分懊恼,越想越生气,没等芝诺说完,他就挂了他的电话。

      老梁以为芝诺还会再打过来。但等了十几分钟,芝诺也没有再来电话。于是他准备给芝诺打回去。刚要拿起手机,电话铃声响了。老梁心里窃喜,但拿过手机一看,是梁太的电话。她要让老梁陪她去好市多(Costco)买东西。老梁走后,梁太也觉得突然取消了除夕的晚餐,实在过意不去。梁太是个没有仪式感的人,但她知道老梁固守着国人的旧习惯和跟寻着洋人的新做派:无论春节中秋节还是圣诞感恩节,一定要有聚餐,生日新年一定要有礼物。于是梁太就用命令的口气邀请丈夫去逛好市多,她知道这个店是老梁喜欢的去处。

      在好市多趁着梁太去推车,老梁飞快地给芝诺发了信息,问她是不是已经在母亲那里了。芝诺只回了三个字母Yes。

      老梁问她是不是生自己的气,芝诺笑着说:“Haha no don’t worry.” 当然隔着屏幕,老梁看不到她是不是真的笑.

      老梁松了口气,他怕芝诺从此不理他,说:“okay”,

      芝诺接着短信:“I will never be angry with you. (我以后永远不会生你的气了)”

      老梁:“Enjoy your dinner.(晚饭吃的开心) ”

      芝诺回:“You too!. (你也是) ”

      谈话应该在这里停止,但老梁还是没有忍住说了网上的鸡汤文:“Love you and should make you happy and let you have your own life .(爱你就应该让你开心和让你有自己的生活) ”

      芝诺竟然回了:“You should be happy too.(你也应该开心)”

      又强调:“You are my best friends.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老梁注意到friends(朋友)这个词,芝诺用了复数。老梁心想不知是她敲错了,还是有意的。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是,老梁在她心里,是其中的一位好朋友而已。老梁突然又悲哀起来想:“我不想做朋友呀,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和梁太逛完 好市多,老梁回到自己的家,突然特别想喝酒。毕竟今天是除夕。他看到书架上,那瓶芝诺早前送他的日本威士忌“十年明”,还剩下小半瓶两。于是老梁到厨房,煮了一碗毛豆,又做了一个咸鱼花生。

      这点酒,对于爱喝酒的老梁算不了什么。他用了不到十分钟喝完了酒。酒劲儿上头,老梁悲伤的情绪像潮水一般一下涌了上来,老梁抱头痛哭。

      老梁给酒菜拍了照片给芝诺发过去。

      芝诺知道大肠癌是不能喝酒的,于是她很快回了老梁:“Please,don’t drink (求求你不要喝了)。”

      老梁含着眼泪短信回道:“Don’t worry. This is new year eve, let me drink a little bit and tomorrow morning I will still be the leader of our running group and pretend a very happy and positive person.(不用担心,今天是除夕,让我少喝一点,明天我还照旧会领着我的队伍去户外群跑,还会装扮成那个积极乐观的家伙!)

      接着老梁又说: “Good nite and 恭禧發財。 your lucky underwear’s are still in my gym bag.“

      芝诺回:“对我来说,你是个乐观的人(to me you are a happy person.) “

      老梁醉意困意齐上头: “I am going to bed now. Talk to you later. (我现在上床了,回头再聊)“

      芝诺说:“Have a good night! ” 后边加了金钟的表情。

      这是老梁和芝诺在几个月前约定表达爱意的Taco Bell.

      芝诺已经很久没用了。

      老梁想这应该是安慰我。老梁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说,想到这辈子两个属龙的人伤他最深,今年龙年,他又查出癌症,不仅悲伤满满地占据了老梁的的双眼,眼泪又一次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老梁哭着接着对芝诺说:“Dragon is totally not friendly to me. (龙对我一点都不友好)”

      当然芝诺看不见他在哭。

      老梁又说:“The first dragon took my half life and the second will take another half. (第一个龙要了我半条命,第二条龙将要去了我的另一半命)”

      芝诺没有回复。老梁抹去眼泪,爬到床上试图睡觉。但哪里有可能睡着,过了二十分钟,看到芝诺没有回信,老梁就问她是不是睡了。芝诺还是没有吭气。

      老梁又问是不是知道谁是第一个龙和第二个龙。

      芝诺这次回了:“I know it was your business partner. (我知道是你过去的生意伙伴)“

      老梁说: “你们两个都是龙,合在一起要取我的整条狗命(Both of you are dragon,You are working together to take all my cheap life)”

      又说:“Sorry I am so fragile。(对不起,我如此脆弱)”

      见芝诺不再有任何回信,老梁在兔年的最后时刻,敲下了这个农历年的最有一句话:“晚安(Good nite.)“

      似是说给芝诺,也似是说给自己;似是说给旧岁,也似是说给新年。

      (待续)

      我的博客《零度左右》也同时连载:

      • 当代王小波👍
        • 太过了!!!
      • 听起来像领了好人卡,不过,婚外恋又无法接受开放婚姻的好像就只有这个结果。
        • 冇明白
      • 加油👏
        • 嗯💪
      • 就像那句话“斩不断,理还乱”😓……老梁就想着,余生的时间是可以让芝诺陪他过每一个除夕。老梁两个🏠,😯,还不如把一个卖掉,把钱💰全花在旅游途中。。。然后,他和太太一人住一层。
        • 好主意
          • 对😁,现在的楼价还在上涨📈,哈哈哈
            • 😀😀😀
              • 就是这样,
                你要接着写老梁,把房子卖了,教师的职也辞职,然后告诉梁太太“世界这么大,我要出去看看”。接着,他就用真心和真金白银打动了芝诺。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周游世界的生活🚢✈️🚗🚌……然后,老梁的癌症也不会再次复发的。因为心情舒畅,什么病痛都赶走了👏👏👏。。。😁😄这个结尾,如何?
                • 👍👍👍
      • 👍 顶^
        •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