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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距离(诗社远系列作业)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已经是凌晨2点,她握着电话的左手开始发麻,然后她只好努力将身体放平,把手也放平,并把手机固定在左手和左耳之间,而耳边则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您所呼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不要挂机。”她又扭头看了看通话时间,这已是被hold的第11分27秒。如果让她计算,结婚这1460天里,可能这是她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在这1460个夜晚里,两人相隔一万五千多公里,只用这看不见的方式互相沟通。她突然觉得很累。

    她记得先生刚回国那会,他们每天晚上都会通几个小时的电话,虽然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但互相倾诉每天发生的事情,听对方说的笑话,说自己今天吃的饭菜,看的电影,听的音乐,尽是些生活最平淡的细节,但亦是有趣的,甜蜜的。

    大概在他走了的第100个夜晚,她和他的家人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她哭着回到纽约的家中,给他深夜拨响了电话。在电话里,她断断续续告诉他自己的委屈,他离开后所受的苦恼,以及他的家人对她的偏见,而对方出奇地平静,亦不搭话,她起初说得带劲,也没察觉,过了20分钟,泪也流了差不多了,却觉得居然没有听到一句对白。她有些紧张起来,担心自己是否因为激动说了些不该说出口的话。她喊着他的名字,问:你还在么?电话的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在,听着呢。这么平静的语气让她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的倾诉会得到回应,这仿佛在发泄怒气时向对方打去一拳,却觉得手落在一堆棉花中,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又仿佛是对着大海扔出石头,自己被这石头压得气喘吁吁,却发现落入海中的一刹那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她不禁有些气恼,心里埋怨对方为何不表示一些同情或者感慨,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想作什么了断,只是想藉着这件意外让他知道自己的委屈,并因此得到一些安慰。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在电话那头安静的,沉着的听完所有的对白,然后轻轻说了一句:我会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她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在椅子上,再没有力气搭话。他不信她!他根本不相信她所说的故事!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如此孤立无援,仿佛是一个受伤的孩子回到家门口,却发现本该迎接他的父母却背转身去,砰得一声将大门关上。

    后来的几个月里,类似的纷争不断,而她也吃一堑长一智,不再愿意拨响电话去说那些事情,因为她终于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只能自己去承受,偏生就是这以前夜夜躺在身边的男人无法解决得了的事情。

    终于盼到他回来两周,她记得自己刚拿到驾照,对着mapquest笨拙得抄写下成段的路线图,包括左拐右拐前行的箭头,她虽然不熟练,但她想自己去接他,给他一个惊喜。她知道先生是想念她的,并想第一时间看到她。她提前了四个小时从家出发,因为她知道曼哈顿经常堵车,她不想迟到,宁愿多在机场等待,也要他一出闸就能看到她!而她也已经在前一夜早早准备好了先生爱吃的饭菜,她希望两人能将这分开几个月的陌生在这两个星期里重新弥补起来,捡起过往的甜蜜回忆。终于她在堵车,走错岔路,差点撞车等意外下,心惊胆颤得花了三个多小时开到机场,时间刚刚好。这段路若让她现在开来,也许横冲直撞的只需要40分钟,可在当时,她连换道都未熟练,却要和那些疯狂的纽约出租车司机merge在一起,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

    她努力调整呼吸,冲进等候区,他还没出来,已经有很多人围着,举着牌子,她挤在人群中,两眼不眨地看着出口,乘客开始出闸,一拨拨,美国人,印度人,中国人,日本人,大家相见,一个拥抱,热情问候,然后离去。突然,她看到他的出现,拖着眼熟的皮箱,那是他临走前她给他精心挑选的,只见他套着一件灰色体恤,穿着米色长裤,戴着棒球帽,就这样走来,就好像当年她刚到纽约时,他在机场里迎接她的模样。

    她喊着先生的名字,先生转过头来,看到她兴奋的样子,对她笑着露出白色整齐的牙齿。她向他走去,就在两人快要接触到的那个瞬间,她心头突然涌上一种被悬空的担忧,是什么真实的感觉?她甩甩头不去研究,先生将她紧紧抱住,我回来了,你好么?

    短暂的寒暄,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出大厅,“你累了,这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还好么?”她仰着头问他,“嗯,还行,”他静静的回答。坐进车里,他有些惊讶,说,“还是我来开吧。你不熟练。” “好呀,”她说。先生喜欢她说这两个字:好呀,好咿呀。独特的南方女孩子糯糯的甜味,从她嘴里说出来,分外动听,这也是先生当时决定和她在一起的原因,他喜欢女孩子温柔可人,乖巧听话。

    在回去的路上,她看着先生熟悉而陌生的样子,突然心头又浮起方才的那种担忧,她在担心什么呀?先生缓缓地和她叙述旅途的过程,有些笑话,有些故事,她安静地听着,不语,脑海中则在构思今晚吃饭时的情景,他喜欢喝Jack Daniel’s,她早就买好放在家中。他喜欢吃饺子,她对照着菜谱擀了面,做了皮,花了一个多小时和馅,包好了放在冰箱里,他还爱吃排骨藕片煲,她从一早就开始准备,在今天出门时已经到了火候。。。她就这样想着,又想这两周该和先生干些什么事情呢?滑雪?看show? 还是在家喝点红酒,相依相偎?

    突然急促的铃声将她的思绪打断,原来先生刚出飞机就已经将芯片换成美国的电话号码。“喂,”先生接起电话,好像没觉得意外,又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似的。“嗯,好,我来,大概半个小时就到。她?在啊,没关系,一起来。你们等我们好了。”挂线,沉默。

    她觉得有点艰涩的开口问,“谁?去哪?是说我们么?”“嗯,是我妈,让我。。们回去吃饭,包了饺子,我答应了他们。”先生眼皮也不抬的说道,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一早预备好的菜,也许要放到明天再吃了。没关系。总有机会,她总是很积极乐观,想到能和他一起过这两个星期,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听到他接着说,“这两个星期我会搬到我妈那里去住,他们在这里半年,我也没和他们一起好好说过话,他们快回国了。我想多陪陪他们。你还在上课,就不用过来了。。。”她已经听不清先生后面说地话,突然觉得后脑勺发涨,手脚也突然冰冷起来,终于她明白一路上的那种担忧是什么了,那是种害怕被抛弃,害怕被背叛,害怕再次失望,害怕孤立无援,害怕历史重复的担忧。“可是。。。”她开始有些结巴,一直是这样,说些明明有道理的话,却因为是要对他说,所以变得有点词不达意, “可是,你过两周也和他们一起回去了呀?而我。。。我已经有几个月没和你见面了,你不想。。。我么?”她甚至觉得那最后一句是多余的废话。“你说什么呢?当然想你了,但我父母也很想我呀,他们让我去,难道我还不去了?傻瓜。。。”他继续开着车,若无其事。她突然觉得心里一冷,眼前的人变得好像不认识了,心沉沉得坠落下去,裂开,然后变成碎片。他是那么的遥远,仿佛她从未认识过他一样。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拍照,她本应该和先生肩靠肩站在一起,突然被人从旁拉开,并被摆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似乎没有人会再注意到她。她开始觉得这个冬天太长了点。

    “您所呼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不要挂机。”电话听筒里依然重复这一句,而她已然沉沉睡去,带着眼角未干的泪迹。在梦里,她似乎看到遥远站立的丈夫,向她挥手,然后她向他飞奔而去,彼此之间不再有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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